两方人马陷入了僵持。
但张添心里清楚，这份僵持，不是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同敌军相抗，只是敌军的领兵在给他时间做出选择。
若他派出去的人将船找了来，他们或可一搏；若没有寻来，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了，起码死不了，之后再做打算。
玉茹抱着孩子被张添紧紧护在身后，她看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一颗心却是高高提起。
锦衣卫没有感情，只遵从皇命，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张添，他不是寻常锦衣卫，他有担当，却不一定会遵从皇命。
玉茹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揪紧了张添的衣角。
张添感觉到了，身子微微一僵。
安儿恰在此时哭了起来，玉茹忙收回手，低声哄道：“小殿下，乖啊，张都指挥使最是勇武，会保护我们的。”
张添讥笑着摇了摇头。
他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不过是怕自个真的叛变，舍弃了他们。
心思还是太单纯了，看事情也浅薄，若他真的背叛了谢青棠和沈长乐，回去之后赵凌又会给他好果子吃？
最后还是死。
还不如搏一搏……
他用余光见得一名锦衣卫已将船寻了来。
他微微后撤一步，轻声同玉茹叮嘱道：“待会儿船来，你先走，我去同对面的人周旋。”
玉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小心点。”
对方领兵也见得了锦衣卫寻回来的船，就要叫自己人动手，没成想张添竟收回了手中剑，卸下了防备的姿态。
“你说得对。东都已被你的主子占据……”他微微偏头看了眼身后，讥嘲道，“若我再跟着他们这所谓的正统走下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领兵闻言，得意一笑。
“张都指挥使看人做事果真通透。”
就在此时，船已到近前，眼前局势明了。
船夫不敢靠岸，还是被锦衣卫用刀架在脖子上才听了他的话，缓缓将船泊到了岸边，原本此时该抛锚的，锦衣卫没说话，船夫也不敢动。
船上气氛紧张，岸边局势也不轻松。
张添回身，背朝着敌军。
“对了，既然要跟你们回东都，我总得带点礼物回去才是。”
玉茹飞快瞟了眼张添神色，趁势同他拉扯，寻求着机会。
“张都指挥使，你忘记你答应殿下什么了吗？一路行来，你也听到了，殿下已在北疆称帝，对了，如今该称为陛下了，到了北疆，陛下对你自然重重有赏！”
张添还未说话，领兵倒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陛下？谢青棠是什么身份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他和沈长乐，合谋谋害皇上，谋朝篡位！所行所状，是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
“你胡言乱语！皇后娘娘已正告天下，你们逼死了皇后娘娘谋朝篡位，还要戕害小皇孙和小皇孙女，简直是其心可诛！”
玉茹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自是见过不少世面，也跟着谢青禾读书识字过的，一路上沈长乐都在着人散布消息，他们自也听说了，这会子拿来反驳对面的领兵是刚好够用。
眼见领兵就要被激怒，却见张添剑刃出鞘半分，道：“岂容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下贱奴才在此胡言乱语？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个全尸！”
他说着就往前冲去，似是要一把拿住玉茹，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他冲上去时直接抱着玉茹及她怀里的孩子就往船上跨去。
领兵这才发现中计，是万分恼怒。
“射箭！一个不留！”
那名尚在岸上的锦衣卫以一夫当关之势挡在船前，格挡着冲他们而来的箭矢，口中道：“大人快走，属下留下断后！”
张添说是为利，可这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哪里能够就轻易放下？就要扑上去拉他，可箭矢如雨，将紧紧挡在船前的锦衣卫射成了个筛子。
而他用尽气力，嘶吼出声：“快走！”
张添眼眶泛红，恨恨盯着岸上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任船夫急惶划着船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岸上人哪里会甘心就这样看他们离开？
岸上锦衣卫倒下了，他们箭矢却是不停，张添和另一名锦衣卫只能继续抬剑格挡。
领兵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也是分外不甘，搭弓射箭，直直朝着张添而去。
张添专心格挡着面前的箭矢，甚至还在庆幸现下不是黑夜，不然这帮人带了火把来，再给他们的箭矢带点火，他们不被射死，也要随着船身着火，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淹死了，也没及时察觉到一支箭正朝着他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玉茹抱着孩子以背朝着岸上，替张添挡下了这一箭。
张添瞠大双眼，愣愣看着面前快要站立不稳的女子。
“小殿下……”
她甫一开口，嘴角就涌出血来。
张添回神，一手接住安儿，一手揽着玉茹蹲了下来。
玉茹微微侧头看了眼渐渐瞧不清的岸边，知晓他们安全了，露出会心一笑。
“可算是……逃脱了……”
张添见玉茹还忧心此事，是又恨又恼又……心疼……
“快，拿药来，给她处理伤口！”
玉茹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我自个的身子，没用的……”
张添垂眸，泪顷刻间涌了出来。
“你……你明知道……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我还以为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不会落泪的呢，你多……”
玉茹已然是个濒死之人，说话很是缓慢，但嘴角却是噙着笑的。
“多威风啊……多强悍啊……但是，你也是个人啊……也会受伤……我很感激，一路，你从不视我为累赘……”
这话说得像是钝刀子剌肉，痛得张添失语。
他想过有一日自个要么死在刽子手上，要么死在乱刀中，哪里会想到有人会愿意挡在他的身前？
“到底……”
“我有私心。”
“什么……私心？”
“其一，你能护好小殿下；其二，定北王府出来的人，没有孬种！我虽为一介女流，也是……可以保护他人的；其三，我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小寡妇，我……总不想……你再死在我前头了，你还年轻呢……”
玉茹眼中含泪，看着已然泣不成声的张添，张了张嘴，有些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其实，一路走到如今，已经够了。
“你……”张添说不出口，但……“还有什么心愿……”
“你要帮我实现吗？”
张添胡乱点头应着。
“我要……小殿下能回到父母的身边，我还想……姑娘能够平安，六公子会是位明君的，希望他能登位，那样啊，或许真能得一个太平盛世，可惜啊，我见不着了……你……就替我看看吧……”
玉茹絮絮说着，渐渐地没了气力，朦胧间似乎见得张添点了头，便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张添见怀中女子再没动静，终是忍不住，仰天痛哭。
他有多久没有痛哭过了？
似是自娘亲死后……
他原以为再没人会护着他，可今日，他又痛失了一个愿意挡在他身前的女子……
他抱着怀里渐冷的身体，哭得像是个孩子。
而他怀中的孩子似有所感，也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一时，茫茫大河，只有哭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