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来了宫中有五日了,每日就留在承乾宫伺候着,她还没有资格前往勤政殿和太和殿伺候,自也不知前朝事,更没有机会向自家兄长打听谢青棠的事。
“诶,长乐姐姐,你知道内书堂新来的讲学吗?”比沈长乐早几日进承乾宫伺候的宫女庆云道。
“怎么了?”沈长乐忙着手上的活计,回答得也是漫不经心。
“这内书堂的讲学一般不都是从翰林院抽调的吗?我听说,昨儿新来了个,是名内侍。”
沈长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霍然抬头望向庆云。
“那人……是定北王府的谢青棠?”
“对,你不知道啊,世家公子、一介文官,做了个阉人,今日多少人都去凑热闹了,等明儿咱们下了值,也去瞧瞧?”
沈长乐霎时火了。
“瞧热闹?这热闹有什么好瞧的?大家伙儿进了宫,不都是为奴为婢的吗?难不成谁还比谁高贵?”
沈长乐待人向来温和,庆云没想到自个一句话竟将她惹恼了,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长乐姐姐,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去嘲笑人的,这些话我都是听来的,她们都这样说……”
在承乾宫,许多宫人都不爱搭理后来人,庆云在承乾宫原本一句话也说不上的,后来沈长乐来了,她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说话的人,她实在舍不得两人就此生分了去。
看着庆云红红的眼眶,沈长乐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明白,大家都污浊了,清白之人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庆云年岁跟她一般,只比她小两月有余,性子却是不喜争夺的,在宫中所求的不过是有一二安慰。
她来了承乾宫,被排挤怕了,也就格外想要融入进去。
“庆云,以后这样的话莫要说了,听着便罢,小心祸从口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沈长乐回头一看,是掌印太监张士来了。
“见过掌印。”
“你们在这里浑说些什么呢?”
庆云胆儿小,直接跪了下来。
“掌印恕罪,奴婢再也不敢浑说了。”
沈长乐倒是不卑不亢,仍垂头站在那里。
“回掌印,奴婢想着庆云比奴婢早来承乾宫做事,方才在问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其实张士早来了,方才站在她们后面早将她们说的话给听了个全去,不免对沈长乐刮目相看。
这丫头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以后怕是大有前途。
“宫中,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特特是呆在陛下身边的人,你们合该知道的。”
“奴婢们知错了,谢掌印提点。”
“庆云,你去继续忙着吧,长乐,你去给陛下奉茶。”
沈长乐一惊,万没想到张士不但不怪罪自个,还提拔自个。
要说这话是吴用说出口的,她还会怀疑是不是她父皇现今脾气正上头,要拿她去给她父皇消气,可要是张士,她倒不觉着他会用这些腌臜手段。
毕竟这两人她前世接触不少,谁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是知晓几分的。
“是。”
她朝张士微一施礼,就起身去茶房准备着了。
能呆在茶房的都是贴身在皇上身边伺候了有些时日的宫女,多则几年也是有的,见她接了这等好差事,自是不乐意,也没同她多言语。
沈长乐也不怕,旁人她不了解,她自个的父皇她还不了解吗?
前世她就经常给她父皇泡茶,这承乾宫的茶房不知来过几回了,搁东西的地儿都跟前世一样。
她轻车熟路找到了东西,熟练地泡了一盏茶,而后端起茶盏送了进去。
她躬身向前,将茶盏送到皇上的御案前,见皇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朝后往外退却,果不其然,还没跨过屏风呢,皇上就抬头问了起来:“这茶是谁泡制的?”
沈长乐上前:“回陛下,这茶是奴婢泡制的。”
皇上看了看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再抬头看着站在自个面前的人,道:“你是……沈长乐?是这个名儿吧?”
“回陛下,沈长乐确实是奴婢的闺名。”
“长得像皇后,连泡制的茶也像。”皇上放下茶盏,“以后你就负责替朕奉茶吧。”
“是。”
沈长乐应了,见皇上没有其他吩咐,朝他又行了一礼,便悄悄退了出去。
她知道,她这一遭赌对了。
想想她都觉着有些好笑,前世她要什么没有?如今也得跟人来争这个站在皇上身边的机会。
——区区一个女官的职位。
可这一世她身份不高,而皇上身边的女官却可以做很多事,也可以帮到青棠,就算即将迎来许多明枪暗箭,她也必须迎难而上。
因为她的护身符回来了。
前世,无论发生何时,谢青棠总也挡在她的身前保护着她,往后她也要做他的护身符,挡在他的身前护着他。
***
翌日,沈长乐不当值,穿好她新得来的女官服侍,将头发拾掇整齐,就往去给小太监教学的内书堂去了。
她都打听清楚了,司礼监还没给谢青棠分派别的事务,大多时候他都在内书堂,倒也清闲,只是这种清闲只怕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她到内书堂的时候,谢青棠正在里面讲学,她没敢露面,绕后躲在了唯一一扇开着的窗下。
这扇窗开得好,正是讲学坐的位置,又正对着谢青棠,想必这是谢青棠的手笔。
他总是这般清醒又自律。
听得屋内传出的温润又低沉的声音,她忍不住探头往里望去,正好对上了谢青棠一双漆如点墨的眼,她朝他吐了吐舌头,忙将头缩了回去,生怕人看了去。
谢青棠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继续给底下的小太监们讲着,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下学了,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沈长乐怕人发现她跟谢青棠交往过密,就继续站在外面等着,没成想窗户这边却有了动静,一回头,她日思夜想的人已经翻过窗,站在了自个面前。
“长乐,你怎么……”
他上下打量了沈长乐一番,就见她穿着一袭女官服侍。
“你进宫了?你是沈家的姑娘,原本可以在家中……何必为了我,受这般苦楚?”
“说过了,想与你并肩同行的。”
谢青棠看着沈长乐明媚的笑容,晃了晃神,而后反应过来,道:“等了这般久,冷吧?快进屋。”
沈长乐摇了摇头。
“不进去了,万一有人看见了,不好,我现今是皇上身边的宫女。”
谢青棠瞬时会意。
沈长乐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女官,若是她跟一个罪臣之子在一起,只怕到时候又会惹来很多非议。
“许久不见,你似乎又瘦了。”
见沈长乐满眼心疼,谢青棠有些慌,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纠结半晌,拙劣地开始转移话头。
“我……我该带个汤婆子的,你耳朵……还有手……”
宫女可没有斗篷可披,袖子还不能太长,免得干活的时候累赘,一双手就露在外面,冻得红通通的。
“我说你,你就给我扯七扯八。”
沈长乐将一双手伸了过去。
“你帮我暖暖。”
谢青棠垂眸看着放到面前的一双手,合该粉粉嫩嫩的,这几日干了些活,没来得及保养,已经有些干皮了。
“到时候旁人看见了,会给你惹麻烦。”
听得谢青棠这般说,沈长乐又不乐意了。
她双手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你给我暖不暖?你是我的夫君,你该不该给我暖?”
谢青棠猛地抬头望着沈长乐,见她笑得欢快,心念一动,一把将人拉着拐过了一个拐角。
这里很隐蔽,前面是棵万年青,后面是两面墙的夹角,向来人迹罕至。
在这一方小天地,谢青棠将沈长乐的双手纳入了自己的大手中,时不时地呵口气,细细地搓着。
沈长乐感受着逐渐温暖的一双手,整个人像是跌进了蜜罐里,甜丝丝的。
彼时,他们背后的那株万年青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