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心事重重地跟在沈长怀后面,待沈长怀停下还毫无所觉,是直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惹得牢内的谢青棠和牢外的狱卒均侧目望向她。
她忙垂头认错:“公子,是小的莽撞了。”
沈长怀当即教训道:“本是见你胆儿小,带你出来训训胆儿,如今瞧来你还是呆在家里得好。”
沈长乐头垂得愈发低了,倒是沈长怀再不说什么,示意一边儿的狱卒将牢门打开。
听得这话沈长乐才知已经到了,是慌忙朝牢房内望去,就见谢青棠笔直如松地坐在牢房内的硬板床上,双手和双脚均被锁链缚住,一双眼霎时红了。
谢青棠一双眼漆黑如墨,也定定地回望着沈长乐。
沈长怀见状,是又生气又无奈:“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单独问话。”
狱卒得了令,带着守在廊道上的两个狱卒一道走了,一时牢房内只剩三人。
还是谢青棠先动了。
他起身朝沈长怀作了个揖。
“青棠见过沈大人。”
“家妹在这儿,伤人的话,我不想多说,客套的话又对不住我心头压着的火。”
这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能被关进这儿来的,先前大多非富即贵,这里不似外面的牢房,就用木头隔开,都是用石头修葺起来的,倒也不怕人偷听,索性沈长怀就撂开了说。
“谢公子,那位念及旧情,想寻人给你,但若我当时在家,就算违背了那位的意思,也必拦着我这个任性的妹子做出这等傻事!”
“兄长~”
沈长乐站在沈长怀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撒着娇,希望他不要再说了。
沈长怀微微偏头看了眼沈长乐,在她祈求的目光中继续道:“我这妹子多久没跟我撒过娇了?为了你,倒是做了不少事儿。”
沈长乐是更急了,谢青棠别扭得很,她是生怕他听了这番话又要自责了,偏沈长怀还在说。
“她性子比起以前执拗不少,事已至此,我只好顺着那位的意,将她带来,让你们见上一面。”
沈长乐讶然,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太后的意思。
谢青棠复又朝沈长怀行了个文人礼。
“沈大人的话,青棠都记住了,此番劳烦沈大人了。”
沈长怀摆摆手。
“你们自说会儿话吧,我在外面等着。”
待人走了,沈长乐几步跨到谢青棠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问道:“你怎么样了?这几日可有受苦?”
谢青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
“无事。”
沈长乐半信半疑:“真的?”
谢青棠不答,反道:“几日不见,你怎么黑了不少?这是在脸上涂了什么?”
沈长乐抿了抿嘴:“谢安饶,你这岔开话头的技巧未免太过拙劣!”
谢青棠不说话了,他做不到同沈长乐撒谎。
沈长乐见状,叹了口气,伸手就要撩开他的衣袖,被他躲开了。
“真没事。”
“那你这日子过得也是不错,这囚衣都还是崭新的。”
谢青棠垂头,就见自个穿了一身崭新的囚衣,倒不像是在牢房里呆了好几日的人。
他温和一笑。
“我倒是忘了这茬儿了,长乐观察得真是细致入微。”
沈长乐摇了摇头。
“不是我细致入微,只是我了解你。”
“长乐,我们不过相处短短几日,为何你总是这般相信我呢?”
“有的人,一瞬即一生。你是我相中的人,所谓一眼定终身,这便足矣,你说呢?”
沈长乐伸手握住了谢青棠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他手臂上的囚衣,入目全是溃烂纵横的鞭痕,她霎时红了眼眶。
“谢安饶,你……”她颤着声儿道,“就是这样珍惜自个的?”
谢青棠见状,慌忙要拉下自个的衣袖掩饰,可手臂被沈长乐紧紧抓着,他怕伤着她,不敢用力挣扎,见得她哭了,又着急忙慌地拉着自个的衣袖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对不住,我……”
“谢安饶,有时候我也是看不懂你,叫我不要闹,自个又要闹,到头来将自个闹成这副模样,最后心疼的是谁?”
沈长乐一双大眼睛哭得红红的,抬眸委屈巴巴地看着谢青棠,活脱脱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
“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我!”
谢青棠手足无措,竟大胆地伸手抱住了沈长乐。
“长乐,我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什么,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好,莫要哭坏了眼睛。”
沈长怀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无意间回头看得这副场景,下意识就想进牢房阻止,可想着自个妹子的性子,硬生生忍下了,只是在心里又给谢青棠记下了一笔。
谢青棠浑然不觉,还在胡乱安慰着沈长乐。
没多会儿,沈长乐就将泪意憋回去了。
时间不多,她还得给谢青棠上药呢。
“所幸我有先见之明,带了药来,你这样,怕也是我兄长的主意吧。”
“不,我也不想你担忧。”
“将囚衣脱了吧。”
“这……”
“你哪里我没见过?你后背能自个上药?”
谢青棠看了眼站在牢房外背对着他们的沈长怀,硬着头皮将囚衣给脱了。
当见得他的满身伤痕,沈长乐手一抖,好险将药给稳住了。
一身的鞭痕,胸口还有个烙铁烙下的印记,这道道伤痕红肿不堪,要真是不处理,人只怕……
“锦衣卫的人这是想要了你的命啊,他们怎么敢……”
思及此,她脑中闪过同沈长怀的话。
是啊,他们怎么敢?是因为这是皇上默许的啊,默许他们折磨他。
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强自镇定地为谢青棠上着药,其实泪水已流了满脸。
原来诏狱真如炼狱,锦衣卫真如索命鬼。
前世的剥骨之刑他又是如何受的?
这是她头一回直面这残酷的刑罚。
谢青棠不知背后的沈长乐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吵着闹着他还能招架,她默不作声了,更叫他无所适从。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唤道:“长乐……”
“嗯。”沈长乐忍下喉头哽咽,小声训道,“上药呢。”
谢青棠局促地捻了捻放在膝上的手指,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还是沈长乐重又起了话头。
“太后让我来是为何?为你上药吗?”
“刑部大牢不似诏狱,以前我也认识些人,他们送了些伤药给我。”想了想,谢青棠又补道,“当然,肯定不及你给我的好。”
沈长乐‘噗嗤’一笑:“你何时学会了说这些话?”
待听得这声笑,谢青棠才隐隐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实话。”
“确实是实话,我这药可是特意去回春堂包的。”顿了顿,沈长乐固执地又问道,“你说太后娘娘又赐我恩典,这是为何?”
谢青棠收敛了脸上温柔,默然一瞬,才轻声答道:“这不是奖,这是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