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军的兵士是如此信任你们,可你们呢?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坐在他们的尸骨堆上享受着荣华富贵,偷换军械!”
听得这几个字,谢青棠双眼陡然瞠大,颤着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敢偷换军械,让兵士们去送死,还不敢认吗?我是怕死,不敢上战场,但我好歹知晓我父兄的不易,你们呢?简直是畜生!如今终于是遭了报应了,哈哈哈哈……”
厨子猩红着一双眼,似乎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了谢青棠去。
冷厉一时没说话,只饶有兴味地坐回了廊下,就想看这一幕狗咬狗。
被定北军的人指责,谢青棠该是很不好受吧。
岂止是很不好受?
偷换军械?
竟有人敢偷换军械!
遥知同漠北六大部一役,兵士们奋起抵抗,但不过撑了短短三日便城破,后十日连丢三城,漠北人所过之处,死伤兵士及百姓不知凡几,定北军镇守的边疆重城北阳更是一片尸山血海。
消息传回,他犹不敢相信,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而后就是定北王府的获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的父亲和二哥直接被就地赐死,除了他那嫁出去的堂姐,定北王府满门被斩,他还不及做出反应就到了这里。
他父兄铮铮傲骨,他自是不信他们会通敌叛国,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简直是辩无可辩!
他稳了稳心神,缓步走到了厨子跟前,而后蹲了下来。
“你是军户出身?是定北军士兵的家人?”
“我爹、我兄,都参加了定北军,我爹就是个小旗长,但我兄英武,做上了总旗长。我不行,我爱偷懒,还胆儿小,可是他们个顶个都是好汉,我兄先死了,我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来我爹也死了,我去收尸,看到他手上拿到的就是一把破刀!”
厨子仰着头同谢青棠说着,喷出来的血沫溅了谢青棠一脸。
谢青棠非但不嫌弃,还要伸手去扶他。
“那你如此,是为了报复我?”
厨子一把打开谢青棠的手。
“你个阉人,莫要碰老子,脏了老子的身!”
说着,他又大哭了起来。
“老子一个老光棍儿,反正也没娶亲,家里人都死绝了,老子就想跟你拼一拼,把你带走,那也值了!可惜,你命硬得很啊……”
谢青棠看着躺在地上咒骂着他的人,面上没有恼怒,唯有点点悲悯从眼中渗出。
“青棠在家中排行老六,前面四位兄长、一位堂姊,后面还有个堂弟。兄弟们陆续战死沙场,三嫂生死相随,跟着三哥去了;大嫂披甲上阵,也死在了战场上;二嫂则带着我们谢家唯一的一个小辈,被斩了头……”
他语调轻缓,仿似在说着旁人的事,唯有一双红了的眼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说偷换军械是我谢家,那我们谢家男儿是为了什么呢?”
厨子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青棠见目的达到,清了清嗓子,又轻声问道:“可否告诉我,是谁叫你来做此事?或者说,是说同你说是我谢家换了军械?”
厨子看着谢青棠沉静的目光,稍有松动。
“莫要被人利用。”
谢青棠为了叫地上趴着的厨子省力,直接半跪了下来,身子微微往前倾着,又保持着分寸,没有挨着他。
这样一个矜贵的人,就算受了腐刑,看着他做出这样的低姿态,也觉着如谪仙恩泽,叫人动容。
“我……”
厨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惊恐地瞠大,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谢青棠不敢碰人,只伸手放在了厨子的鼻尖,是了无生息。
与此同时,冷厉和张添都动了。
冷厉几步跨到院中,查探了番厨子的情态,是以针扎入奇穴,又在银针上抹了毒,一击毙命。
而张添直往射出毒针的那名内侍掠去,稳准狠地一把将人抓住。
眼瞧着那名内侍就要咬破藏在牙中的毒药,张添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双颊,令他动弹不得。
一旁的锦衣卫见状,忙上前从那名内侍口中取出毒药,又在他嘴里塞了布,让他无法咬舌自尽。
冷厉见张添控制住了局势,抬脚就要去踹地上的厨子,被谢青棠伸手拦下了。
“请大人宽恕。”
冷厉冷哼一声。
“他不见得就会领你的情。”
谢青棠又往下垂了垂头,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请大人宽恕。”
张添垂眸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谢青棠,还有被他一脚踢脏了的衣袖。
白纸染上了墨渍,大雁折断了翅。
算个什么东西?
他突地心情大好,收回了自己的脚。
“不过,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好手段啊,这厨子竟被你给说动了。”
谢青棠心头一紧,不置一词,只是看着地上的厨子分外不忍,原本想要伸手将他的眼阖上,复又想起他方才的话,只得作罢。
冷厉看了眼地上的谢青棠,漫不经心地道:“来人啊,将这厨子扔到乱葬岗去。”
谢青棠知道冷厉是想折辱他,但这厨子是定北军的家人,他们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又被人利用,死在了这里,他合该给他个安息。
他回身,朝冷厉跪了下来。
“请大人将这厨子交给奴婢。”
冷厉没说话,只是看着地上跪着的谢青棠,直到得了趣,才挥手示意一边儿的锦衣卫放手,然后带着人继续探查去了。
谢青棠回身,看着地上惨死的人,久久无言。
恰在此时,雪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好大一场。
谢青棠跪在厨子面前,仿似无知无觉。
偷换军械……
他脑中突地闪过定北王府被查抄的画面、自己的亲人被送上断头台的一幕幕,还有送回军报所呈内容。
血……
全是血!
他缓缓闭上眼睛,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一定会找出凶手,以慰定北王府上下两百口人的在天之灵,告慰无辜惨死的定北军兵士,还有枉死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