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差点站立不稳,身子一软,靠在了门上。
恰在此时,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瑟缩了下脖子。
她茫然四顾,想起自己还要去寻人,忙又打起了精神,疾步出了院门。
可她只去过前面的狩猎场还有园林,这内侍住的地儿委实没来过,到天约将白了才摸出一条稍稍熟悉的道儿来。
她正猫着腰走呢,恰听得一边儿假山后有两个内侍在说小话。
“呵,这净事房今儿可是迎来了大人物啊,听说啊,不单人刑部的来了,连督察院的都来了。”
“你没去看看热闹?”
“这热闹我可不敢看。周围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啊,我只知道那人,听说今儿要净身,面色都没变过一下!”
“可不,人以前好歹是个大人物。”
沈长乐一颗心瞬时提得高高的,忙顺着两人指的方向寻去。
正门口守的人太多了,她不敢暴露,干脆绕后,到了一处用布条封着的小窗边。
她不敢去看,深知谢青棠也不愿叫她看见此番狼狈的场景,干脆就地坐下,也算是陪着他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才有了动静。
“安饶,我原以为你是个宁折不屈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沈长乐恨得想要咬死里面的人!
只是这道声音听着耳熟得很,她在脑中细细筛选了一番,总算锁定了个目标。
——是谢青棠前世的至交好友,内阁首辅赵海的学生,现任刑部侍郎的贾正!
她记住了!
以后她定要这人跟青棠赔礼道歉!
倒是屋内的谢青棠闻言,面上不喜不悲。
“那你就当谢安饶已经死了吧。”
话声回荡在清冷的屋里,慢慢悠悠地飘到了屋外的漫天风雪中,卷啊卷地,消弭无踪。
谢青棠说完这话便回身躺在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
说是床,其实就是光秃秃一张木板,又是冬日,人躺在上面又硬又冷的,饶是谢青棠都忍不住攥紧了放在身侧的一双手。
这般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过这个冬日。
不知为何,他眼前又浮现了沈长乐明媚的脸庞,还有那双总是满含愁绪地望着自己的眼睛。
隐隐约约地,他又觉着自己或许能熬过这个冬日。
谁说得准呢?
贾正看着面容苍白、意气不在的谢青棠,微微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声音,是皇上派来监刑的秉笔太监赵成、北镇抚使张添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肃,还有大理寺寺正沈长怀到了。
他及时收声,待四人进来后,同四人作了个揖。
“贾大人倒是来得甚早。”
赵成微微一笑道。
贾正是个文人,老师又是内阁首辅,觉得皇上过于倚重阉人了,不免敌对,这会子再看赵成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窝在心里的火是燃得更旺了。
“定北王府一案,乃是大案要案,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身为刑部侍郎,自然是要恪尽职守的。”
“贾大人说的是,几位大人行事都是兢兢业业的,叫奴婢佩服。”
赵成倒是个聪明的,就想将张添、杨肃和沈长怀也拉进来,可惜三人都不入这个套。
张添是不想掺和那么多,杨肃冷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沈长怀是有心事,只顾着看谢青棠,根本没在意他们这番火药味儿十足的话。
最后还是躺在木板床上,要被行刑的谢青棠出来打了圆场。
“青棠之事,劳烦几位大人了。”
听得这话,几人均是沉默。
站在屋内的人都不免觉着惋惜。
这样一位不卑不亢的人物,终究还是陨落了。
赵成扬声,将外面行刑之人唤了进来。
“刀子利落些,给谢……”他顿了顿,神色如常地接了下去,“谢公子一个体面。”
谢青棠看着赵成,真心实意道:“多谢赵公公了。”
沈长乐知道谢青棠是个很能忍的人,可是她竟不知他如此能忍!
明明身处黑暗,却从容不迫;分明深陷泥潭,又理智自持。
没多会儿,里面传来了谢青棠隐忍的闷哼声。
她一颗心霎时揪紧,突觉一口气上不来,只能伸手死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裳,直听得里面没了动静,她才渐渐缓了过来。
可这大冬日的,还是叫她出了一身汗。
再抬头,又下雪了。
今年,雪太多了,太冷了,好似比上一辈子的这个冬日都还要叫人难捱。
青棠怕是又要忧心百姓捱不过这个冬日了吧。
里面传来了动静,是有人渐次离开的声音。
她想,她也该离开了。
只是她刚要撑着雪地站起来,脚下一个打滑,又重重跌了回去,所幸雪厚,被她激起的动静被这白茫茫一片接纳,传不进屋里。
她愣愣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就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一片湿润。
她猛然回过神来,两手并用地擦着脸上的泪水,恰在此时,净事房内传来了一道不甚熟悉的男声。
“谢……旁的我不多问,只想问问你,见过我妹妹没有?”
“不知沈大人……”
谢青棠说及此,突地想到了沈长乐的闺名,跟沈长怀只一字之差。
“是沈长乐姑娘吗?”
见沈长怀的嘴唇抿得死紧,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是更觉羞愧。
“她应当已经回去了。”
“你……”
那话沈长怀问不出口。
沈长乐没想到自己兄长,不对,原身的兄长也来了。
她来了这么几日,还没见过他呢,听说是去外地查案了,不然只怕她也没机会去太后跟前自荐。
她心下有些好奇,费力回身,撑着墙半蹲下来,伸手扯开了封住小窗的布条一角,探头往里看去,却冷不丁对上了谢青棠一双沾了尘灰的眸子。
她脑袋‘嗡’地一声。
青棠看见我了……
她一张小脸顿失血色,惨白一片。
待屋内一个人也不剩了,她才避开人慢吞吞地进了屋。
‘吱呀’一声,门被她给阖上了,连带着漫天风雪也被她关在了屋外。
谢青棠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只下.身遮盖了一条沾血的巾帕,一言不发地看着沈长乐单薄的背影。
没有谢青棠的应允沈长乐不敢再抬眼瞧他,只缓步上前,为他拨弄了一番榻边的火炉。
“我想留下来照顾你,我听说……”
她干脆背靠着谢青棠躺着的木板床席地而坐。
“听说那是生死一线走一遭,我要陪着你。”
她细想想,自己这样似乎太过独断了,又补道:“可以吗?”
“不安全。”
“但我想陪着你。”
谢青棠不再言语,这叫沈长乐生出几分慌乱来,急急就要回头,却见他满目怜惜地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几分悲戚。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对不住,青棠,我不该偷偷跑回来的,我方才也不是故意要看的,我知你……”
知道什么呢?
这话怎么说似乎都不对。
谢青棠没想到自己竟叫沈长乐如此惶恐不安,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怪你。你该回去了,你兄长在寻你。”
“不要推开我,好不好?我就想再陪着你两日,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好不好?答应我,青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活下去。”
沈长乐的脸埋在谢青棠光.裸的手臂上,泪水滚落了一片,灼人得很,但死寂的心似因此又跳了跳。
“好。”
他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