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东城卫戊所,会议室中,守卫统领林天通正面寒如霜,听着手下几个副长的汇报。“……属下已经看过了,王兴是被他所带去的几个仆役痛殴致死的,而那几个仆役又是被人从后方一击致命,所用的应该是引气境的‘金符刀’,然后护卫休憩室是被生法境的‘融石流’给破坏了,王兴和那几个仆役的尸体是被……”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年过七十的老者,虽然穿着唐家的守卫制服,但脊背都有些弯曲了,脸上纵横起伏的皱纹,还有老实呆板如村中老农的面容还是让他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不大搭调。这是刚刚提拔起来的一位老副长,而成为副长之前,他担任了二十多年的守卫,二十多年的什长,几乎是纯靠资历一步一步慢慢熬过来的。当然在世家制御中,一般纯靠资历的人,什长什么的就应该到头了,这老头还是受人指点之下,趁着林天通上位的时候一口气将多年积蓄的灵晶送上,这才借着统领大人的提携迈过了这道大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的是结论!不要给我废话!到底是谁杀了王兴?那可是大总管的手下!还被那许多人看见了!”
林统领却是没耐心去听这老副长的描述和推论,怒喝着打断老者的话。大半夜地被人从小妾床上叫起来,他是几十年没受过这种折腾了,倒不是身体受不了,能坐上湖东城这样的雄城的守卫统领位置,修为就算达不到先天,也要勉强踩到门槛才行。对于他来说不眠不休奔行千里都不是难事,但湖东城几十年没出过什么事,自己一上任不到半年就闹出个这么大的事情来,让他又惊又怒又惧。城主府大总管派出去的人居然让人给杀了,凶手也还不知所踪,这简直就是在狠抽大总管的耳光,也是在侮辱城主府的尊严,给唐家的家徽上抹黑,更是骑在他头上拉屎。老副长对上司的震怒神情也露出几分畏惧,然后偏头想了想,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来:“真正的凶手就是曾任贝场管事方朗卓亲随的李刚城,他应该是森罗殿的人,而且已经自杀了。”
“森罗殿?”
林天通的眼睛一瞪,顿时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发了半会呆之后再问:“你可能确定?”
“有九成把握。”
一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来,老副长的神情就自信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精神了几分。几十年的守卫经验和见识,还有专门研修过的探查手段,让他的辨别能力远超于寻常的修士,只是到现场去看了看那里的痕迹,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宛如亲眼目睹一样。“王兴确实是被几个手下活活痛殴致死。那几人下手之狠宛如疯了一般,也只有森罗殿的那些阴邪鬼术才能将人的心智惑乱到这种程度。而隔壁一间屋中全是阴秽之极,含有剧毒的尸体残渣,看那架势应该是森罗殿的人用阴邪鬼术自杀的痕迹。我在残渣中找了几块头骨碎片,让侦寻司的法师以木行法术拼凑复原,就是那李刚城的模样。而且那些所留的衣物据查也都是李刚城的。”
“王兴是奉了大总管之命,去金钩赌坊收取方朗卓的账本的……”一旁的另一个副长补充到。“我知道。”
林天通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即沉吟起来。他整个人肥胖高壮,一身的横肉肥肉交织,沉吟不动的时候仿佛一尊肉做的塑像。在金钩赌坊里占股的人不少,林天通也是其中之一。实际上大总管这样急慌慌地派人前去,大概也是怕其他人先下了手,虽然最后免不了依然要分给自己,但说不定就要少了几成。但哪里知道那方朗卓居然是森罗殿的人,这一下显然是将对方逼得急了,这才暴露出身份来。作为世家雄城的守卫统领,之前也在唐家其他城池中任职,林天通当然知道森罗殿是什么东西,他也不会怎么忌惮这些阴邪鬼修,毕竟世家体量在那里,这些人在私底下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明着和世家对抗,甚至许多时候还要在世家羽翼之下帮忙做些不怎么见得光的事情。但归根结底这都是一帮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许多情况下说是疯子也可以,狗急跳墙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大总管这一次是太急着伸手,以为摆在面前的是个流油的肥肉包子,哪知道里面包着的馅其实是一团臭狗屎,拿住猛的一捏污了自己的手不说,还让他们这些负责擦屁股的人很有些难办。一个年轻些的副长有些急迫地说:“那就尽快颁发海捕通缉,将那方朗卓捉拿。不管他是不是森罗殿的人,总之必须尽快给大总管一个交代。”
林天通瞪了这副长一眼。这个是靠着大总管的特意嘱咐才升上来的年轻人,立功心切只想着大总管不说,脑袋还不够用。那方朗卓在湖东城十多年,深得上任城主唐獠大人的重用,这样一个人忽然被宣称为森罗殿的妖人,让唐家面子上怎么好看?让唐獠大人如何看唐无忌大人?这两兄弟,这唐家两房之间若是没什么龃龉那还好说,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这些手下人随时都能变成出气筒和背黑锅的,丢了职位都是轻的,真惹哪位大人一不高兴就直接连脑袋一起摘了也不是不可能。这个道理不止林天通清楚,几乎所有在场的副长们也是明白的,要在世家制御下混饭吃,那就得一切照着世家的心思去想。这是最基本的思考方式,连这个都不会的人不是很快被排挤被踢出去,就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什么地方。那个一心想着立功给大总管看的年轻副长看了看周围同僚们的神色,没过多久也回过神来,咧了咧嘴一脸尴尬地默然不语。其他副长也并不说话,一时间这房间中的空气都有些紧绷起来。“方朗卓是要将他找出来的,但是此事不宜声张……”林天通一脸严肃地缓声道。能坐上一城统领,替唐无忌城主掌管城中守卫,修为什么只要过得去就好,最重要的是必须会做人,会做事,能替唐家能替城主分忧。“……森罗殿什么的暂时别去管,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务必要尽快给大家弄出一个说法来,否则唐家的颜面何在?湖东城的颜面何在?”
副长们默然不语,却也都是暗自点头。说到底王兴老头不过是大总管的一个小狗腿子,他的狗命其实并不至于让包括林统领在内的一大帮人忧心至此,但关键是这事闹得实在不小,若是让湖东城蒙羞让唐家失了颜面,那才是比王兴老头的小命更严重上一万倍的事。当时金钩赌坊的二楼楼梯无故关上之后,上面传来阵阵重击之声,下面的人们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下面玩乐的赌客中有几个修为不错的鬼仙修士,能感觉得到上面传来的不只是重击闷响,分明还有人在用五行法术在战斗搏杀,不过他们大约也猜得到是唐家内部的倾轧,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赌场护卫和仆役头目倒是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那位来自城主府的王执事的命令,也只有在下面干等着。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有赌坊护卫去硬撬开了二楼的门,结果上去一看差点没把胆子给吓破,惊慌失措地大叫着跑下来。偏偏那王兴老头为了方便办事,将赌坊中有分量的执事和领头人都支使开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守卫和杂役,出了事就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地乱窜乱叫,被几个修为不错的赌客上了二楼,将二楼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居然有人在唐家的城中将城主府的人给宰了,直接当面打唐家人的脸,这可是许多年没发生过的稀奇事了。能在那赌坊中玩乐的客人自然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多半都是大家族商队的主事,还有其他世家的旁系子弟,他们当面自然是慷慨激昂地保证绝不会胡乱散播消息,义愤填膺地说着要帮忙捕拿凶手什么的,但背后肯定会是幸灾乐祸地将之当做茶余饭后的好谈资。偏偏林天通还不能将他们怎么样。所以这事必须要尽快有一个结果,还必须是看上去完美的结果,迅速地抓住凶手,让唐家让城主府脸面上的黑点没那么大。至于森罗殿什么的那根本就不是黑点,而是一坨大便,说什么也不敢扯到这事上的。“……对了,韩乐副长,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线索?那李刚城为何要自杀?是他和王兴那几人搏杀中受了伤,自知逃脱不了么?”
“不是和王兴那几人。”
老副长依然那副呆呆的神情。“是另有一人和他搏杀拼斗过,他不敌之下便只能用阴邪鬼术自杀。”
“哦?是什么人?不怎的不一次把话说完?”
林天通瞪眼,很想喝骂,但看看那老副长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又忍住了。这老头天资和修为不高,为人也死板,但是实务上确实细心,低调,能干,所以他才只收了那些可怜兮兮的灵晶进献后将之提到副长的位置上来,毕竟总是需要些能干实事的部下,而且这老头的资历也让其他人无话可说。但现在看来这糊涂老头实在是难堪大用,连什么时候该说什么都不明白。老副长摇头缓缓说:“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是谁。只能从痕迹看出这人修为不高,大约只是人仙武道暗劲巅峰,初时只躲在一旁偷听,后被李刚城发现之后意欲灭口。这人初时不敌,打破墙壁伪装逃跑再暗中将李刚城伏杀。此人修为不高但机敏狡诈,出手极狠,李刚城手持从王兴那夺来的符咒也不是对手,这手段定然不是城中居民。这人最后还不顾危险返回去将李刚城身上的遗物全都取走了,灵石灵晶也一个不剩,从这习性来看应该是常年在外闯荡江湖的散修……可能是混到二楼偷东西,却被李刚城发现了要灭口,这人奋起反抗反而将李刚城杀死。”
“哦,只是偷东西散修啊…”林天通微微吐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来。三神庇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蟊贼实在是瞌睡来了时天上掉下来的枕头。“那就将此人暂定为凶手,全城缉拿,先给大总管给城主府,给诸多商队一个交代再说。”
“是。”
几位副长也松了一大口气,无论如何先有了个说法,这让他们头上的压力也为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