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老人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他今天说的话太多了。
言多必失,他必定有说得不妥的地方,要快些挂掉电话才行,不然他不知道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能在一刚认识的年轻丫头面前,如此掏心窝子说这么多。
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讲出来,连对云峰和德忠都从来没讲过。
真是奇了怪。
看来是真老了,脑子越来越糊涂了。
赶紧要挂掉电话,快些走。
可在要挂断时,电话那头又传出声音,使得他拿电话筒的手立即停住。
半天都没动。
不为别的,就为这次的声音不是那年轻丫头的。
而是……
“严总长,退伍军人贺万疆请求与您通话。”
见他半天没反应,电话那头的小子又重复一遍。
老人将电话筒拿到耳边,自动恢复他的威严,“讲。”
电话那头的小子传来立正敬礼的声音,说话也是标准的汇报腔,倒是还一点都没变,只是说的内容让他颇为惊讶。
“严总长,可否麻烦您现在就公布出去贺司令找到了他儿子的事,尽量公布到社会各界,范围越广越好。内容就大肆宣扬是贺司令千辛万苦找到了他二十六年前离世的儿子,特别注明已通过医学验证,并向各界发出疑问,二十六年前死的孩子是谁?为何会出现这种‘乌龙’?然后引申话题至贺司令以及他还活着的亲生儿子如何面对他夫人因伤心过度轻生一事,因此再抛出问题,两人是否是真心相认,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不得不公之于众相认。既而下一封通告便是开启二十六年前的真相调查,前面都是为此做铺垫。请严总长斟酌。”
很长一段话,一口气说完的。
以至于刚才还停留在前面情绪的老人,一时间没消化完。
别说消化完,光是听到第一句就震惊去了。
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来拜托他,现在就公之于众。
刚才听那年轻丫头说这小子着急,也没想到是着急到这种程度。
所以好一会后,老人才反应,没有先回应这小子的请求,而是先反问:“贺万疆同志,你是否已与贺司令通话?”
当然先要了解情况。
这么大的事,可不能越过云峰这个当事人。
“报告严总长,没有,贺司令公务繁忙,还未接通电话。”
老人果然猜得没错,不然不会是这小子来找他说这个事,以这小子的性子,会直接要求云峰这么做。
而云峰要认儿子,当然是不管什么要求都得答应的,找云峰提要求容易得多。
但这小子等了十分钟就已等不及。
老人抬手看看手表,马上快十一点半,望城那边的会议就要结束。
所以他对着电话筒严肃道:“贺万疆同志,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没有权限跟我提要求,你也知道我的规矩,无私情可讲,再者你我也并无交情,你应该找……”
“严爷爷,您跟我媳妇也没有交情,而且还是刚认识,为什么能同意她的请求,严爷爷难道这么双标吗?”
“噗!”
什么什么什么?电话那头的老人显然完全震惊住了,不光被这小子突然回嘴的震惊,还有最后一句话是啥意思的震惊,还有听到那年轻丫头没忍住笑出声的震惊。
他还正处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电话那头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又在说话了,
“严爷爷,算小辈求您了,求您看在我是您最得意学生,最喜爱学生,最看重学生千辛万苦找到的儿子的份上,帮帮忙,拜托了。”
突然变得油嘴滑舌,而且还偷听到了他开始对那年轻丫头说的话。
那这在老人眼里,当然就相当是讽刺了,他哪里见过这臭小子这么油腔滑调的样子,肯定是装的,来讽刺他的呗。
那当然就得生气了,手往桌上一拍,对着电话发起了脾气,
“你个臭小子!别以为你退伍了,就可以在我面前这般放肆!我还就是要替你父亲说话,怎么了。你以为你现在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跟你父亲二十六年之久的痛苦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失去妻儿的痛,你以为是什么可以想象得到的痛?你以为你父亲是那么容易熬过来的,你以为他当真这么厉害熬得过来吗?
他熬不过来,他早在二十六年前就熬不过来,早在他妻儿的葬礼上就熬不过来。外人只知道他在葬礼上冷血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却不知道葬礼结束后,他如何毫不犹豫拿起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但老天爷没让他死成,继续折磨着他,而甚至他的枪伤,对外也只能说是意外导致,以至于他枪都打不穿的‘铁脑袋’就是这般宣扬出去的,人人见到他,都夸赞他厉害,夸了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啊,足够你小子长这么大,以为是一朝一夕,一笔带过的事吗?”
老人一口气发泄完了他的脾气。
已经满头大汗,也有些站不稳了。
心口也堵得难受,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一会就脑袋发晕。
要不是电话那头传来着急的喊声,
“严爷爷,您快些先找椅子坐下,旁边有椅子吗?”
老人才找椅子坐下。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
“您先深呼吸,跟着我来,呼~吸,呼~吸,……”
如此,跟着深呼吸,才慢慢好转。
电话那头的年轻丫头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安抚他,
“严爷爷,您刚才误会我家万疆的意思了,他是真的以我公公儿子的名义请求您帮帮忙,您不相信他说的,不会不相信我说的吧,我等下也会认公公的,跟我家万疆一起。”
“真的吗?”
老人眼眶终于红了起来。
“嗯嗯,谢谢您对我公公这般疼爱,也谢谢您告诉我们他的辛苦,他的煎熬。我们知道我们确实不懂事,但我也请您谅解我们的不懂事。我家万疆认识他父亲才半年,真的已经为他做了足够多足够多,也足够宽容,足够快速地接纳他了。我公公已经熬过了二十六年的痛苦,迎来好结果了,可对我家万疆而言,他才刚刚开始啊。可不可以请您和所有即将得知此消息的人能够给他时间消化。算是我这个心疼他的妻子,不懂事的请求,请原谅我的不懂事,可以吗?严爷爷。”
唐安宁郑重说完她的请求,旁边的男人就情不自禁从身后抱紧了她,将头磕在她肩头,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声道谢:“谢谢你,我的宝贝老婆。”
声音不大,但离电话筒这么近,唐安宁当然还是瞬间红了脸,但也不好推开他,只在他手心捏了捏,让他注意控制感情,而后安静等电话那头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