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强的防备心,在这一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孩子跟父亲才有的语气唤声面前,都轰然倒塌。
跟之前在工程部队为了让他安心,打电话喊他“爸”时,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唐德忠此刻迅速流出来的老泪也证明不一样。
让他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好似动弹不得。
可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有一连串戳心窝子的炮弹打过来,狂轰乱炸,将唐德忠轰炸得溃不成军。
“爸,我记得十年前你带我来部队时,也是这样好的天气,你将我介绍给部队的所有人,带我认识部队的每一处地方,我当时兴趣寥寥,也并不认为这个我活十五年,从未见过的好地方,于我而言,将来会有什么意义,只觉得不过又是一个短暂的栖息之所罢了。”
臭小子停顿了下,将视线又转向窗户口方向,而唐德忠却再没用身体去挡住,内心也不再害怕,反而还让开些,也坐到病床边,跟着臭小子一起看向窗外,如十年前那天一样美丽的黄昏。
陷入十年间的回忆,听着臭小子第一次跟他掏心窝子讲话。
如夕阳一样温暖。
“这里我一栖息就栖息了十年,十年在这次工程部队事故之前,我觉得不过是我人生中短暂的十年,但在这次事故之后,我觉得,是我的半生……”
听着臭小子这样的话,唐德忠心揪得痛,回头看向病床上消瘦了一大圈的臭小子,不忍心多看一眼,只敢偏头,偷偷抹泪。
但臭小子接下来一句话,又将他刺痛的心,送入无尽温暖之中。
“但我很感恩,我用半生的时间遇到了我的余生,使得我延长了我原本短暂的生命,我的新生,我的余生,我要交由它属于的人,一刻不离。我找到了我终生的栖息之所,老头,我有家了。”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从之前打破的窗户口渗进来,夹带了一些淡淡的花香。
是窗台上每天新换上的桂花枝。
放一天后,就会摘下来做桂花糕。
今天已经超时间了,花香都快淡没了。
都说了一摘下来就趁新鲜做桂花糕,不用放在窗户口那晾一天。
可女人总是不听,说要给桂花时间,让它跟它的过去告别,然后它马上就要被做成吃的,被人吃掉了。
那贺万疆也要在被女人吃掉之前,抓紧时间跟自己的过去告别咯。
趁着女人不在。
估计就是在给他时间告别呢。
怕他不好意思。
“老头,别哭了,去把窗户口的桂花枝拿进来。”
“哦哦,好好。”唐德忠赶紧擦干净眼泪,去窗户口拿东西。
拿回来后就递到病床上臭小子面前,还在不停擦眼泪。
“到那边柜子里拿一个碗出来,把这些桂花摘下来。”
“哦哦,好好。”唐德忠现在是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情绪还沉浸得太深,也没有其他思考能力。
拿好碗后,就自己坐在病床前,心不在焉摘桂花了。
那眼泪还是要时不时往碗里掉,倒是记得背过身,不让臭小子看见。
但臭小子是谁,是他堂堂一总军区司令唐德忠,花了十年时间,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传奇军人。
当然能发现他这没出息的样子。
不过没等来想象中的安慰,却是回到了以前的语气。
“老头,桂花混了眼泪,就不能做桂花糕了,我媳妇回来看到该生气……”
“啊?这这这…那我去洗洗。”唐德忠急忙起身去洗。
“洗了,香味也洗掉了,本来就晾了一天,没剩多少味道。”
“那、那怎么办呀?”唐德忠抱着还没摘几颗桂花的碗,急得不知所措。
“只能去重新摘了。”
幸好臭小子提醒了他。
“对对对,重新摘,我马上去重新摘。”唐德忠放下碗,就快些往病房门口跑。
刚跑到门口,又被身后臭小子一句话给问得刹住脚,“你知道桂花在哪里摘的吗?”八壹中文網
对啊,桂花在哪里摘的?
别说唐德忠本身就不知道,就是知道,此刻也脑子一片空白,任由控制。
“我知道哪里有。”贺万疆按动了控制按钮。
“没事没事,我问问其他人,臭小子你先休息,不要着急,我肯定能在丫头回来前,摘来桂花的,不着急哈。”
但没想到,老头还是老头,还没完全被操控。
没办法,那就只能强制操控了。
在老头后脚刚跑出病房门的时候,贺万疆,“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架势,都要把肺咳出来。
老头立即跟着一群值班医生又回到了病房,焦急得不得了,都要吓晕过去。
只得不停安慰,“臭小子,不着急,不着急,我会马上摘来桂花的,丫头回来不会生气的……”
“咳咳咳!咳咳咳!”
“啊,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丫头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她不会发现的,我有的是时间,我摘一夜都没问题……唔!”
唐德忠正着急得跳脚地安抚病床上咳嗽得厉害的人,就突然被谁给捂住嘴巴拖到边上去了。
等唐德忠看到是院长周老头瞪着眼睛拖着他,就立马清醒,天哪,他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呗。
都不用院长周成仁捂嘴,自己已经摁得死死的。
大气不敢出。
怎么办怎么办,他刚才说得这么明显了,以臭小子的能力,分分钟能猜出来。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唐德忠脑子都浆糊了。
而院长周成仁也已经不想做任何挽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还挽救个屁呀,只暗中给对面住院楼打了个手势。
进入守备状态。
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了。
而对面住院楼的值班医生刚才才放松下警惕,在欣赏窗外的美丽黄昏呢,结果马上收到了他们院长的警报手势!
暗中一看对面住院楼病房里,他们司令死死捂住嘴不知所措的样子,就知道,是谁的功劳了。
可知道了又怎样,是他们的顶头司令,又骂不得。
只能都叹着气,立即进入守备状态。
他们这边,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倒是其中一个摸了半天怀表的人,又心里松快了些。
甚至已经到了镜子面前,在整理自己的仪容。
之前沉郁的心,倒是被这种守备状态下的紧张中和了不少,反而变得正常了。
再深呼吸几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没想到,他们这边戒备了半天,对面住院楼又安静了下来。
暗中看贺营长平静下来了,值班医生也都退了出去,他们司令也已经恢复了原样,坐在病床边,正在给贺营长喂水喝。
只是看得见,他们司令整个背心汗湿了一大片。
这是?警报解除了吗?
值班医生们又都松了口气。
只有还站在镜子面前的人,没有松懈,反而心跳在慢慢加速,要不停调整军帽,挡住他一头的白发,来掩饰紧张。
他训练了那个臭小子一个多月,最是清楚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