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奴失眠。
从被接来京城,离开相依为命的奶奶,被按在病床上不打麻药抽骨髓,被亲生母亲掐着脖子问是谁取了许为伊这个名字,她就开始夜夜噩梦。
庄严离世之后,她的睡眠就更差了。
辗转反侧不知多久,她才勉强入睡。
然后断断续续做梦。
一会儿是许庭秋捧着她的脸,一遍遍问她:我一直爱你,你知道吗?
一会儿是奶奶站在溪隐的巷子口,朝她招手,叫她回家吃饭。
一会儿是她捧着第一名的成绩单递给蓝姿,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给她一个笑脸,可等来的却是成绩单摔在她的脸上。
梦境支离破碎,到最后,是庄严牵她的手,领着她在医院的梧桐树下散步,沈奴想跟他说话,就叫了他的名字。
庄严闻声回头。
却忽然变成了陆清臣的模样。
沈奴受了惊吓,猛地醒来。
天微微亮。
她喘着气,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起床把自己和奶奶换下的衣服洗了。
去晾衣房时,在病房门口,迎面撞上神色匆匆的董旭莹。
董旭莹怀里抱着文件夹,丢下一句对不起,就急急走开,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沈奴也看见那文件夹上印着的‘蓝氏集团’的字样。
沈奴没在意,晾完衣服下楼给奶奶买早餐,吃完早餐又趁着清晨的凉爽陪老人家下楼散散步。
小公园里有个人工湖,湖里成群的鲤鱼,沈奴的手机响的时候,她正陪着老人在湖边看别人喂鱼。
接听,傅蜜的声音很响亮地传来:“伊伊,我刚才听说庄严他……是不是真的?”
见老人转头看来,沈奴回以一笑,走向人工湖另一头。
听筒里,傅蜜又说:“我就去了趟云南,你这边居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伊伊……那你……还好吗?”
沈奴压下心底涌出的酸胀,微笑回道:“我还好。”
……
另一边。
许老太太了听见孙女电话里的话,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
旁边忽然传来声音:“那是你家孩子?”
许老太太转头,看见一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妇人。
对方穿了一件墨青色连衣长裙,裙摆绣着雍容华贵的花纹,一头银丝梳理整齐,眼神体态中透着股深入骨髓的端庄温雅。
一眼便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贵夫人。
“你家孩子长得真好。”贵夫人没什么架子,目光直直地望着沈奴,喃喃地又说了遍:“长得真好……”真像她那短命的儿子。
许老太太笑道:“那是我孙女。”
贵夫人眼睛似有泪花儿,叹息了一声,“要是我家玖玖还活着,也这么大了。”
许是自己也有早逝的亲人,许老太太受了感染,悲从心来。
“老姐姐,你家孙女叫什么名字?”贵夫人问。
许老太太不假思索地回:“沈为伊。”
这是沈奴告诉老人家的,沈家只给她改了姓,没改名。
“沈为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贵夫人细细体味这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可立意有些悲凉。
“老夫人,日头上来了,我们回吧。”贵夫人身边跟着两个随行的保姆,其中一个开了口。。
……
沈奴刚挂了傅蜜的电话,又接到沈琼琚的电话。
“小妹,我在医院门口,你过来一下。”
沈奴把老人送回病房,出现在华和医院门口,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上车。”奔驰s400里,沈琼琚望着沈奴笑。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快上来。”
沈奴:“……”
看出她的迟疑,沈琼琚摆出哀求的神情,“小妹……”
沈奴:“……”
半个小时后,沈琼琚带沈奴去商场换了套行头,又半个小时后,奔驰s400在万豪酒店门口停下。
沈奴看着酒店大堂中央那块镶金边的牌子,驻下了脚步。
上面写着:恭祝蓝氏集团董事长千金蓝佳佩二十八岁芳诞快乐。
蓝家和陆家、沈家、傅家、向家一样,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即便是长女的小生日,只要蓝仲谋愿意办,京城各界有头有脸的名流们都会到场送祝福。
沈琼琚的声音在耳边:“舅舅明面上是给表姐办生日宴,其实是给她选夫家。”
果然,进了宴会厅,入目可见许多年轻英俊的青年人。
沈琼琚去跟蓝家人打了招呼,重新回到沈奴身边,“表姐这些年一直心有所属,但她是个含蓄的人,开不了口,只等着对方主动,舅舅的意思是借这次的选夫宴试探一下对方,如果对方再不给出回应,就真的要另择佳偶了。”
沈奴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沈琼琚忽然问:“你知道表姐心里的人是谁?”
这会儿,酒席快要开始了。
不等沈奴回答,宴会厅门口忽然一阵骚动,她抬眸瞅去——
入口进来三个人,陆清臣和傅昀堂,还有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穿着白底蓝条纹衬衫,西裤笔直。
“蓝大小姐的选夫宴排场真不小,居然连这三位都来了。”
“是不小,一个商界巨鳄,一个家里几百家银行,一个军政世家向家年轻有为的外交官,真不得了。”
身后传来两道酸溜溜的女嗓。
沈奴看着那三个人一路走,一路有人上前握手寒暄,陆清臣忽地似有所感,朝这边看来。
沈奴今天穿了件香槟色的小礼服,保守的款式,低调的颜色,放在争妍斗艳的宴会厅里并不扎眼。
可视线一旦落到了她身上,就没法轻易挪开。
女孩的长发盘了起来,香肩和脖颈线条优美,肌肤莹白柔润,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看什么?”向暮川注意到陆清臣望向别处,顺着他的视线,满场宾客,皆是西装革履,礼服华丽,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沈奴已经侧过身去,与沈琼琚交耳私聊。
陆清臣收回目光,淡淡开腔:“没什么。”
……
沈琼琚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下巴朝陆清臣那边指了指,“表姐的心上人就在那儿。”
沈奴想到今早的梦,有些心不在焉。
“小妹,你跟五叔……发展得怎么样了?”沈琼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沈奴猛然回神,“姐,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沈琼琚很认真地看着她,语气也很认真:“其实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
“你应该找个像五叔那样轻易就能护住你的男人。”
另外半句她没说:而不是庄严那样什么都没有的小青年。
“这段时间,你已经尝尽了没权没势的滋味,不是么?”
沈奴:“……”
沈琼琚继续在她耳边小声说:“五叔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他有权有钱,长得一表人才,也不像云谏那样乱搞,跟他在一起,你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