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是在盛安集团楼下的十字路口发生的车祸。
肇事司机为了躲避闯红灯的行人,突然打方向盘转向,又错把油门当刹车,才撞上了站在马路边的庄严。
闯红灯那人是盛安集团一个女职员,那天下午,她接到儿子在学校被同学推倒摔伤的消息,一时情急,闯了红灯。
肇事司机是跑了一天一夜的滴滴,疲劳驾驶精神不济,所以才会在紧要关头错把油门当刹车。
他是个单亲父亲,家里有一双正在上小学的儿女,他跪在庄严的母亲吴丽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吴丽本就是个柔软善良的女人,心痛儿子骤然离世,却又怜惜肇事司机一双不足十岁的儿女,最终同意私了。
最后协商,肇事司机和闯红灯的女职员赔偿死者家属六十万,按责任轻重,各自承担相应的部分。
因为责任人的积极配合,这起案件处理得很快,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周时间,庄严的遗体已经被吴丽送去了殡仪馆。
这些,都是陆承初来医院时,告诉沈奴的。
沈奴出院这天,他借了老爹一辆兰博基尼来接,因此撞见梅姨给陆清臣打电话,他十分不悦。
“梅姨,我送沈奴就行了,五叔那么忙,麻烦他作甚?”
他牵起沈奴的手就走,还不忘得意地跟梅姨挥手,“拜拜了您嘞!”
“……”梅姨气得干瞪眼。
忍不住跺了下脚。
几天前的傍晚,她接到先生的电话,叫她来医院照顾一位病人,她还以为是向老夫人呢,这世上,也就向老夫人能让先生冰山融化。
到了病房一看,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是她在先生的垃圾桶里捡到过照片的小姑娘。
她以为,先生终于要老树开花了,喜得她第二天就去夫人的坟上,把这事告诉了夫人,还恭喜了夫人马上就要当奶奶了。
结果呢,这一周她天天给先生发短信,叫他来看看人家小姑娘,先生理都没理,她甚至都怀疑她家先生连短信都没看。
真是急死她了。
……
vip电梯里,只有沈奴和陆承初两个人。
“陆师兄。”沈奴忽然开口,表情很严肃,也很淡,“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陆承初被她突然的话弄得一愣,“沈奴……”
反应过来后他想说点什么,但沈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你,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
“谢谢陆师兄这几日来看我,别跟着我了。”
沈奴说完,电梯刚好到了一楼,她直接走出去,背影明明很单薄,看起来却那样绝情。
她打了辆出租去了城郊的殡仪馆。
半途看到一家银饰店,她多给了点钱,叫司机等了十分钟,下去挑了对戒指。
庄严的遗体已经被火化,吴丽见过沈奴,也知道自家儿子爱惨了这个小姑娘,当沈奴提出把那只男戒放进骨灰盒里时,她流着泪同意了。
灵堂前,沈奴把女戒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举起来给黑白照片上那个温柔俊秀的青年看。
他在笑,她也在笑:“我愿意嫁给你,庄严。”
她在灵堂前守了三天,三天后,逝者入土为安。
沈奴在墓园呆了很久,只觉满心的茫然和空荡,像在海上漂泊的一叶小舟,举目四望,无处可藏。
四点多,她接到庄严生前曾委托过的律师的电话。
“庄先生生前买了份保额一百万的意外险,沈小姐是受益人之一,占额40%,我已经申请了理赔,这是确认书,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请签字。”
咖啡馆一隅,何律师把文件夹和笔推到沈奴面前。
沈奴看着确认书,愣了很久。
忽然想起知道庄严买保险的那天,她还笑话过他杞人忧天。
当时庄严怎么说的?庄严温柔地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跟她说:“我这是未雨绸缪,我活着的时候做你们的提款机,万一不幸走早了,也要做能保障你们生活的人民币。”
往事历历在目,像在昨日。
可偏偏,昨日已逝。
沈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笔还没落下,眼泪先掉了下来,打湿了纸张,晕开一圈圈的圆。
告别何律师,沈奴坐地铁去了瑞雅小区。
冯明瑞本打算去送庄严最后一程的,为此特意跟同事调了班,他上夜班,同事上白班,可他上了一晚上夜班之后,上白班的同事路上骑车摔了,没办法,冯明瑞又接着上了个白班。
一夜一天没休息,这会儿下了班,正在出租房里睡得昏天黑地。
听到敲门声,他满心烦躁,但开门后见到沈奴,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了,他侧过身让沈奴进来,“老庄他……还好吗?”
沈奴眼眶还红着,笑了笑:“一切顺利。”
冯明瑞:“那就好。”
沈奴视线落在那间带独卫的小主卧里,顿了好一会儿,对冯明瑞说:“你说庄严的手机在你这,能拿给我吗?”
“你等等。”冯明瑞跑去客厅茶几那儿,弯腰抽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透明塑料文件袋。
一边递给沈奴,一边说:“昨天陆静好带了几个人来,把老庄的遗物都拿走了,我没拦住,幸好这个我从警局拿回来之后没放他房间里。”
人都没了,那些身外之物,有何重要。
沈奴只低头看着透明文件袋,里面一部黑色手机,一个牛皮文件袋。
黄褐色的牛皮文件袋有被雨水泡过的痕迹,混斑驳的血痕,那根白色的棉线绑带,也已经变成了红褐色。
冯明瑞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牛皮文件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不过应该挺重要的,听医生说,老庄意识不清的时候还紧紧攥着。”
他的话重重击中沈奴的心坎上,她缓缓地,把它们抱进怀里。
冯明瑞好像又说了什么话,沈奴已经听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瑞雅小区的,也不知道在宽阔的马路上走了多久,脑中一片混沌,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直到冰冷的雨水落在她脸上,沈奴停了下来,伸手去接。
又下雨了。
为什么最近总是下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那样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路上行人一片慌乱,唯有那个长发细腰的女孩,眉眼安静,伫立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哦,不是停了,是被什么东西阻隔,雨水落在那阻隔物上,劈啪作响。
沈奴怔了怔,慢慢抬眸,看见一把黑伞的边沿。
转身。
便看见了陆清臣。
杏黄的路灯斜斜照过来,落在男人清雅冷峻的脸上,他的手修长宽大,骨节清晰,稳稳地握着黑色伞柄,气场沉稳又强大,从容淡然,好像再大的风雨,都不能影响他丝毫。
他垂着眸,俯视着沈奴,开腔的语气仍旧冷漠又清淡:“刚出院,又想进去?”
沈奴眨了眨眸,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片刻,忽地笑了,“陆先生。”
她缓缓开口:“您要开始当慈善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