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分,这一场在众人看来一度实力悬殊,且结果显而易见的比试,是夏泽赢了。
船上怨声载道一片,绝大部分赌徒都在哀嚎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赌资和棺材本全部打了水漂。
有些赌徒开始庆幸自己咋第一轮比试后便收了手,这才没有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赌桌上唯二下注夏泽能够胜出的两个寡头,那位紫衣书生,还有暮云。
此刻暮云那纤细的手抖个不停,望着那赌桌上大把大把的银子,还有灵气盎然的神仙钱,眼神呆滞,已经情不自禁的神游万里,开始畅享那大鱼大肉的富足生活了。
而那紫衣书生打扮之人,倒是显得尤为淡然。
按照夏泽的赔率计算,暮云能够拿到两千枚芒种钱。
而那下注两千枚芒种钱的书生,赢得的钱已经难以估计,兴许这赌桌上余下的所有钱都未必够,因此在场的赌徒,反倒欠了他不少钱。
那负责点账之人,显得尤为惶恐,今日这笔账恐怕很难算明白啊,他们倒不是怕紫衣书生不依不饶,就怕那一个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死猪不怕开水烫,梗着脖子要钱不给要命一条,两两相逼,到时候难说会不会扯出另一桩官司出来。
未成想那紫衣书生取出一个布袋,伸出臂膊,往桌上那么一扫,所有人间钱币还有山上神仙钱便叮铃咣啷入袋,而后管那点账之人要来一沓沓厚厚的账本,将下注之人名讳,样貌,来自何方,下注银两等一系列相关事宜,事无巨细,皆记录在案。
那小厮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读书之人,如此的明事理,如果他凭借着这本账本自己去要账,那倒是能省去自己不少事情,也省的他们惹一身骚。
值得一提的是,赌桌旁除了那几个负责清点银两之人,就只有暮云还有那位紫衣书生,而那群赌输了棺材本赔的血本无归的赌徒们,有的目光灼灼,看着挣得盆满钵满的两人恨得牙根痒痒;有人则是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生怕最大的债主现在就让他还清银两。
可那紫衣书生偏偏是他们怕什么来什么,双手抓住那鼓鼓囊囊的买袋,大喝一声:“一二三!起!”
钱袋后甩,被他搭在肩上,袋中钱币叮铃作响,压得这位书生的脊梁都不得不向下弯曲,他却又像是怕人不知道一般,抱怨道:“真他娘重,早知道就不挣那么多银子了。”
寥寥两笔,那边的赌徒们已经开始小声骂娘了。
却不曾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书生的怀里无巧不成书的滑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春风翻书,扉页一张张飘动,书生放下钱袋,捡起账本拍了拍灰,笑出一口白牙:“呀,我怎么把这家伙给忘了。”
渡船之上,死一般的沉寂。
暮云看着远处那群脸色难看的好像是吃了屎的人,嘴角微微抽搐,这家伙是诚心的吧......
紫衣书生收起账本,重新扛起钱袋,走到暮云身旁,躬身笑道:“小生在此,恭喜暮云姑娘挣大钱。”
暮云有些愕然,尴尬的点了点头,柔声道:“公子说笑了。”
她迅速跑出几步,回过头看向那依旧面带微笑的书生,眼神里有些嫌弃,就好像是在说,你犯贱就犯贱,可别和我扯上关系,我怕到时候溅我一身血。
那书生像是回错了意,以为暮云这一回头,是对他有所钟情,特意回眸留情,便欢快的眨了眨眼。
暮云被这书生突如其来的一个媚眼恶心坏了,小声骂了句真晦气,拔腿便跑。
紫衣书生倒也不以为意,收起那一脸的温和笑意,高举手中象征着庞大债务的账本,回头看向那一群负债累累的船客,朗声道:“账本在此,诸位兄弟可别不认账。小生我今日诸事繁忙,先行告退,只得日后再向诸位要账,在此之前,有两句金玉良言,要送给在场诸位。”
赌徒们面面相觑,这书生读书读傻了,日后要债?到时候早就作鸟兽散跑没影了。
“第一,欠账不认账,屡教不改者,吃小生我一拳。”书生嗓音嘹亮,就是和他单薄的身形相比起来,有些滑稽。
有人听着这话,笑道:“就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子就站在这里,你看他敢来问我要钱吗?给他娘的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第二,歹念丛生,不敢找我要钱,反倒去找弱女子要钱之人,吃我一剑。”书生皮声高不改,笑意淡淡。
已经有不少人听出这书生话里的意思了,就是说让他们这群输红了眼的人别去招惹暮云和思君两个弱女子呗。
可这话换作董慎言和吴来也来说,或许有些份量,你个连修道人都不是的酸秀才,顶个屁用,找不自在不是?
顷刻间,书生手中多了一把玄黑长剑,速度快到很多人甚至没有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取出这柄长剑。
众目睽睽之下,书生嗖的一声,冲霄而起,悬停在半空,春风得意,大声笑道:“今日不开山,但也让诸位开开眼。”
言毕,一剑递出。
海面之上,霎时间狂风大作,位于岁寒渡船十丈开外的海面,中间仿佛骤然被此人剑气劈开一道没有海水的通路。
书生就此御剑远去。
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感叹道这个书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了得的剑修?真是深藏不露。
人群中,夏泽会心一笑,眼眸中的光芒烁灭,随后悄悄走到无人暗处,只见那桅杆之上,爬出一个全身湿透之人,不断有水滴从紫色的衣袍上滴落,见了夏泽,此人将手往脸上一抹,撕下那张面皮之后,相貌竟与夏泽如出一辙,正是他的阴神。
阴神一闪而过,重新与夏泽合二为一。
夏泽提起钱袋,往袋子里摸出约莫三千枚芒种钱,随即抓起钱袋向后一抛,笑道:“这三千枚芒种钱我收下,剩下的钱,还请董老前辈和吴前辈自行分配,另外,多出来的一部分,是思君姑娘和暮云姑娘的赎身钱。”
董慎言一把抓住钱袋,没有打开,而是连连摇头道:“我们岁寒渡船欠夏公子这么大的人情,抱着哄抬造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夏公子不过如此。”
这会换作夏泽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董老前辈和吴前辈是我的朋友,我哪有平白无故让你们输钱的道理。”
董慎言脸上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笑道:“既然有心要帮暮云思君赎身,为何不干脆将赢来的钱博她们一笑?这样郎情妾意,不是正好?”
夏泽皱了皱眉,摇头道:“挣钱看时候,花钱也看时候,这样一笔巨资在董老前辈这样的武夫强者身上,守得住,在思君和暮云身上,就未必了。况且这船上真正关心暮云之人,董老前辈算一个,吴前辈也算一个,我才能安心的觉得这笔银子一定能为两位姑娘花出去。”
董慎言惊叹于此人毒辣的眼力,难怪思君这丫头会倾心于此人。
却听那少年顿时又神采奕奕道:“另外,我有喜欢的姑娘,何必博其他姑娘一笑?”
董慎言愣在原地,顿时有些不忿:“你喜欢的这姑娘,有我家思君、暮云两个丫头好看?”
夏泽貌似听到了一个尤为耳熟的问题,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会倒是沉稳多了,诚心诚意答道:“思君、暮云两位姑娘都好看,可对于我夏泽而言,没有一位女子比她在我眼里更好了。”
董慎言一时之间没了脾气,想发两句牢骚,夏泽却不给机会,于是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始有终之人。”
他皱了皱头,又问道:“既然身侧有佳人,为何独自远行?”
这回轮到夏泽有些不自在,挠头道:“我还没和那位姑娘表明心迹,这趟远游,就是为了去见一见她......”
说到最后,夏泽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没什么底气。
董慎言哭笑不得。
“夏公子!董爷爷!你们在这啊?”
二人转过身,才发现是思君和暮云二人。
暮云提着那一袋子神仙钱,喜出望外道:“夏泽,真了不起,从今日起,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思君上下打量了夏泽一番,确认夏泽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夏公子平安无事便好。”
夏泽点头微笑:“并无大碍。”
“夏泽,这是你挣的银子。”暮云将钱袋递给夏泽,满脸笑意。
但夏泽还是从她眼底看到一丝不舍,于是笑着把钱接过来,收入袋中,丝毫没有将钱分给两位女子的意思。
思君抿嘴憋笑,看破不说破。
暮云眼眸中的失落逐渐放大,强忍着没有流出眼泪。
夏泽却忽然叫道:“呀!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两位姑娘借我的银子给忘了。”
往钱袋里一抓,将一捧神仙钱放到暮云手中。
泫然欲泣的暮云,心里稍稍好受些,至少本钱回来了嘛,结果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原本自己和姐姐攒的那些碎银,变得如此沉重,低头一看,原本的碎银顿时变成了灵气盎然的芒种钱,看样子足足有八百多颗!要知道她们还是借夏泽那两百枚芒种钱下的注,赚大发了!
少年早已跑出去数步,大笑着朝她们挥手,笑道:“这些钱是给两位姑娘的,一定要收下。”
“喝酒去咯!前辈还不速来大战三百回合?”那位身穿青衫的少年郎笑容温和,相貌尚且英俊,却豪气十足。
“来咯!让老夫来领教领教少侠酒量如何!”董慎言凌空连踏数步,追上那少年身影。
两位女子看着手里的神仙钱,又看了看那名有些稚气又十分潇洒的少年身影,眼圈一红,而后笑着追了上去。
人心田间有沟壑,有人此地荆棘遍地,野兽横行。
有人以良善为种,辛勤耕耘,盼着有朝一日漫山遍野鲜花绽放,成为人间大美。
夏泽想看一看,也希望后者能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