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绸(二)(1 / 1)

“楚公子,请你把手给我。”

楚韶照做,温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温霈站在一旁看着。

片刻后,温霆微微拧了拧眉,他下意识用目光去扫楚韶身边人,没见到王府跟来的随从——听雪被楚韶支出去了。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出声,楚韶觉出异样,压低声音道:“您直说就是。”

温霆也把声音压低了些:“...你体内,确实有中毒的迹象。”

楚韶心中一紧,虽然早有预料,但被人亲口证实后,还是莫名脊背生寒。

“这毒应该是一年前入体,现在毒性已经很微弱了。”

温霈惊道:“那能诊出是什么毒吗?”

温霆轻轻摇头,说,“我只能确定这是西域的某种毒草,但具体是什么,无从得知,并且这毒并不伤及性命,除了会使人身体虚弱些,似乎没有其他害处,但是楚公子今日既来问我,想必是有其他猜测了?”

“...我记忆有损。”楚韶莫名地信任温霆,便把自己的猜疑全盘说了,“一年前我醒来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当时王爷说,是我从城楼上跳下来后,伤到了脑袋,所以才失忆,但是...”

“但是你怀疑失忆跟中毒有关?”

“嗯。原本我从没这么想过,直到在随州遇险那夜,那位军医也说我中过毒。”

军医是寻常大夫,他只能判断出楚韶中了毒,温霆技高一筹,能看出这是西域的毒草,但他们两个都无法获悉这味毒究竟是何物,又有何毒性。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连寻常的军医都能诊出他中过毒。

但是素有神医之称的慕容却从来没有一次,一次都没有跟楚韶说过中毒之事!

是他看不出来么?不可能,慕容的医术高超,这点楚韶毫无怀疑,他救了自己多少次,楚韶没忘。

不是看不出来,是他刻意隐瞒。

慕容曾提过,他早年去西域游历过。

温霆说这毒草是西域的。

唯一的答案就摆在楚韶面前。

他体内的毒是慕容下的,所以慕容从不会告诉他中毒一事,而慕容只听命于淮祯。

像是有一双无形冰冷的手忽然从楚韶后颈滑到他的喉结处,骤然一掐。

“楚公子?你没事吧?”

温霆的声音像温暖的春水流入,吓退了那双冰冷的手。

楚韶回过神来,眼前漆黑一片,失明以来第一次,他如此惧怕这些未知的黑暗。

温露白端来一杯温茶,抓着楚韶微凉的手心放在杯沿上,让他暖一暖。

“......露白,温大哥,谢谢你们。”

楚韶稍稍镇定下来后,先道了谢,而后说,“我今日来找温大哥切脉一事,还请两位替我保密,连外头的听雪都不用告诉。”

温霈道:“你放心,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接你来国公府散散心。”

“嗯。”楚韶觉出杯沿的热度凉了下去,便知时间过了许久,他摸索着起身,“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温霈原想亲自把楚韶再送回王府,不料门刚打开,外头就刮来一阵颇大的风,温霈脚还未跨出门槛就被哥哥的大手拎回屋里:“你不能吹风,在家待着,我送楚韶回王府。”

温霈只能服从兄长的关心,听雪从马车里取了斗篷给楚韶披上,这才扶着他出门。

温霆让人备了马,楚韶要上马车时,他上前扶了一把,楚韶以为伸过来的手是车夫的,才搭在对方手心借力,心道这手臂倒是格外有力量些。

温霆扶他上了马车,才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着楚轻煦回王府。

裕王府外,淮祯远远就看见国公府的马车姗姗而来。

温砚笑着道:“王爷你瞧,温将军这不就把人送回来了吗?”

皇帝病情稍稳,裕王寻了个借口回家,一进门却被告知楚韶被温霈接去国公府了。

楚韶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从前出门都是淮祯带着,倒也不是不放心温霈,只是楚韶如今双目失明,脱离裕王府的范围就总是让淮祯格外担心,生怕他在外头磕了碰了或是遇到什么意外。

要不是小厮说温家的马车已经在往王府这边来了,他都要亲自去国公府接人了。

马车停在下马石边,淮祯疾步上前,抓住楚韶伸出帘子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暖,楚韶一模就知马车外的人是谁。

“我扶着你。”淮祯开口道。

楚韶双眼看不见,也无法抵抗什么,就被裕王半扶半抱地带下了马车。

双脚一落地,他就松了手,与温霆道了声谢,便不理淮祯,独自摸索着进王府,听雪连忙上前扶着。

淮祯心惊不已,这是一年来,楚韶第一次主动松开他的手!

“殿下,可否借两步说话?”

温霆等楚韶的身影进了王府后,才叫住裕王要追上去的步伐。

实在是因为,这大红灯笼高挂喜绸随风飘扬的裕王府太过扎眼。

“裕王府上下喜气洋洋,看来殿下要迎娶王妃一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温霆道,“只是楚韶双目失明,怕不是还被蒙在鼓里?”

淮祯顿住脚步,回头问:“你想说什么?”

“臣只是在想,王府有了王妃,楚韶的身份便会格外尴尬。这京中不少大户人家都养着男妾,实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殿下如果把楚轻煦也视为男妾的话,未免,太糟践他了。”

淮祯面露不悦:“温霆,这是本王的家事。”

“殿下的家事,微臣本不该多管,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如果裕王府容不下一个楚轻煦,我国公府愿意代劳。”

淮祯:“...这是你弟弟的心意?”

国公府已经表明了立场,和裕王府是友非敌,温露白也一直感激楚韶昔日出谋划策助他掰倒瑞王的恩情,所以他想庇护楚韶,合情合理。

淮祯提防的是温霆别有私心。

温霆抬眼,坦然道:“微臣也有此意。”

“楚韶是本王的人。”

“裕王府若真心待他,不会让他无名无分地住在后院。”

“......”淮祯被戳中了要害,脸沉下来,“温小将军,你别失了分寸。”

“微臣不敢。”

淮祯站在下马石上,俯视着站在平地的温霆,心道你是敢得很,竟然敢觊觎我的身边人。

“过两日,喜帖会送到国公府上,你记得来喝喜酒就是。”他没好气地道,“如无必要,本王成亲前,你不必再来叨扰楚韶。”

温霆看他走进张灯结彩的王府内,暗暗为楚韶不值。

淮祯踏进院内,原本楚韶脚程慢,他三两步就能追上,但因为温霆拖了时间,导致他追到后院时,门刚好被楚韶从里面关上,啪嗒一声,裕王殿下狠狠地吃了一记闭门羹。

他只好走去敞开的窗户外,“小韶,开门让我进去。”

“......”楚韶刚要坐下,听到窗户外头聒噪,只好摸索着往窗户边走。

淮祯生怕他摔了,“你开门!你一个人待着要是摔了可怎么办?”

楚韶慢吞吞地避开一把椅子,摸着墙壁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往窗户这边移动。

淮祯被他倔得没脾气,服软道:“还在气当日的事?那只是权宜之计!今日文容语上门撒泼的事我也知道了,我已经下令让她以后不准来后院了。”

“......”这话说得简直处处冒火,只让文容语不准来后院?意思说她去王府别的地方还是十分自由的?日后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楚韶只能继续待在后院躲着她吗?!

楚韶摸上窗户一角,他刚好迎着光线,一双剪水眸映着光亮,简直像是落了金子在里头,淮祯根本移不开眼,他心疼地道:“这几日你可有好好吃药?慕容说你的眼睛很快就能好。”

“慕容大夫是神医,我相信他能治好眼睛。”楚韶淡淡地说,“很多病,只在于他想不想治而已,王爷,你说是不是?”

“......”这话听得淮祯云里雾里,他下意识去看楚韶的耳垂,那朱砂又淡了许多,但只要颜色还在,钟情蛊的毒就没有散去。

“我很累,想睡了。”

淮祯一晃神的功夫,楚韶已经把窗户从里头关上了,还差点把他鼻子碰到。

“........”

无可奈何之下,裕王只能找来听雪询问今日去国公府的事。

听雪当时被拦在屋外,并不知屋内情况,也不知温霆有没有给公子诊过脉,只说是温露白找楚韶聊了会儿天,没有什么异常。

淮祯心中隐隐不安。

他让人去把慕容找来。

慕容正撸着裤管,坐在田埂上帮司云撸麦子,麦田里,司云肩上扛起半个人高的麦子,健步如飞。

庄子上的家丁都感叹这位哑巴真是天生神力,自从他下了田,他们每日割麦子的数量翻了三倍不止,而且司云一个人能顶五个人用,无形中给每个人都减轻了负担。

除了一顿能吃掉半锅饭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慕容起先还想帮着分担一点,但因为力气太小,被司云嫌弃是在添乱,硬赶去撸麦子了。

王府传话的小厮跑过来时,司云刚好休息,坐在慕容身边啃砂锅那么大的馒头。

这馒头看着就干巴巴的没味道,慕容借着王爷的这道口谕,顺便把小哑巴带回王府,准备让他吃点好的。

一回王府,慕容就着人带司云去厨房拿鱼汤喝,自己折去了王爷的书房。

司云看这王府内喜绸翻飞,四处都洋溢着大婚的喜庆,还能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他肚子都气饱了,趁着旁人不注意,飞身隐在树影中,一路跟踪慕容到了裕王的书房,趴在屋檐悄悄竖起耳朵。

“楚韶今日对本王发了脾气!”

裕王的声音传出来,“从前他对我千依百顺,从出了刑部开始,他对我冷了许多,今日都敢喂我吃闭门羹了,我总觉得他在脱离我的掌控。”

慕容道:“是不是殿下娶亲的事被他知道了?”?

“不可能,我下过严令,谁敢把这件事透露到他面前,立刻打死,他现在眼睛又看不见,怎么能凭空知晓?”

“恕臣直言,殿下在刑部逼他认罪的做法实在不妥,钟情蛊只能让他钟情于殿下,并不能改变他固有的心性,恐怕他是真地伤了心了。”

“...当日本王是逼不得已!况且,不过是一张认罪状而已,我相信他是清白的不就行了吗?在南岐当着群臣的面下跪时都不见他有这等气性,不过是让他认了点莫须有的罪名,就闹如此大的脾气?!”

司云:“.........”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忍住飞下一个瓦片砸死裕王的冲动。

慕容说:“那殿下还打算与文容语成亲吗?楚韶的双目不日就可复明,殿下迎娶王妃是中溱的大喜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如果让楚韶知道你与他人缔结姻缘,他必定会憎恨殿下的欺瞒与...负心。”

“情蛊只有一年之期,算算时间,确实也只有月余时间了,到时候,殿下又打算如何掌控一个神志清醒记忆完整的楚韶呢?”

淮祯闭目,痛心地道:“神志清醒,记忆完整,我要是能掌控这样的楚韶,何至于让你给他下蛊毒啊?”

“但本王是真心想将他留在身边好好照顾,他如今闹脾气也没关系,哪怕知道我与文容语的亲事也无妨,等他想起一切时,你再下一次钟情蛊,他不就又能前尘尽忘,满心满眼只装着本王了吗?”

“难道殿下打算用钟情蛊蒙骗楚韶一辈子吗?这样用情蛊养出来的真情要来何用啊?”

慕容实在是觉得此法不得长久,极力劝道,“殿下何不堂堂正正地告知楚韶一切,让他自己选,当年他在边关对殿下数次手下留情,可见他对殿下不是心狠的。”

“说不定没了钟情蛊,楚韶对殿下也是有情的呢?”

“哪来的情?三年前的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哪来你口中所说的有情?”

当年他被挑下马说出那句蠢话后楚韶那道冰冷又不屑的笑意还历历在目,淮祯挫败无比,“他哪能对我有情分呢?没有钟情蛊,楚轻煦根本就不会多看本王一眼!”八壹中文網

“从前虽是对手,也算旗鼓相当,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我跟他之间,隔着灭国的血仇,一旦他想起一切,恐怕恨不得一刀了结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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