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墙(五)(1 / 1)

温霈强撑着回到瑞王府,淮旸将他堵在了西院通往东院的小路上。

“你去哪了?家里都烧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能泰然自若地出门游玩?你知不知道本王命都快被淮祯玩没了!?”

淮旸怨气冲天地质问温霈,全然没察觉温霈面白如死灰。

他只一味地宣泄自己的愤怒,企图让温霈降下身段哄一哄自己。

温霈却只用那双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看着淮旸。

最开始淮旸还能指天骂地,到后来被温霈看得后背发毛,忽然怂了下来,然而他很快想起自己的尊贵身份,想起整个瑞王府都要依傍着他而生,温霈也不过是个早已没了新鲜感的王妃而已。

待他顺利当上储君登上皇位,这样的冷美人他要多少有多少。

皇帝病重,肉眼可见地没有多少日子了,淮旸误以为自己已经胜利在望。

加之这两日实在被火烧得满腔憋屈,今日就一并宣泄在温霈身上。

“本王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一句不应?!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他推了温霈一把,身后的锁清连忙扶住王妃。

温霈艰涩哀凉地苦笑出声。

瑞王不明所以,他准备将温露白拉过来,然而刚一用力,温霈就闭眼倒了下去。

当日下午,瑞王府传出消息,说裕王放的火吓病了瑞王妃,瑞王正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王妃。

百姓立刻一边倒地抨击裕王府,又大赞瑞王殿下爱妻顾家,和只懂杀伐的裕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楚韶上街时,在茶馆里听了这段说书,只觉得荒唐,可座上那群客人都拍手叫好。

他觉得聒噪,离开茶馆走到街上,又在角落里听几个小乞丐编了打油诗传唱,内容无非是夸瑞王仁德爱民的,又路过胭脂铺,听到几个妇人三两成群地讨论着:

“瑞王殿下真是京中夫婿之楷模啊,我要是能嫁给这样一个有钱有势又宠我的男人,做梦都要笑醒。”

“等王爷登基称帝,说不定咱们就有机会去选妃。”

“你忘了,瑞王殿下立过重誓,此生都只爱王妃一人,永不纳妾,哪怕他做了皇帝,后宫估计也是空荡荡的,三千弱水只取王妃一瓢饮,王妃真是好福气。”

楚韶:“...........”这福气,恐怕温霈并不稀罕。

难怪瑞王在京都的名声如此好,全城最碎的舌头都被收买了,一传十十传百,长年累月,众口铄金,就算是废物也能被说成宝。

楚韶回到府中,让司云研磨,自己执笔,稍作沉思后,落笔写了起来。

时至傍晚,淮祯来书房寻他,见楚轻煦端坐于书桌前,狼毫在他手中游龙走蛇,以为他兴致起了在作画,走过去一看,却是整一页的字迹。

“这是?”

他出声询问时,楚韶才顿住笔尖,抬头道:“我在写戏文。”

“戏文?”

“殿下可曾想过,就算温霈答应我们一起揭发瑞王的行径,城中的百姓包括皇帝也未必会信啊,瑞王的贤德形象在京都根深蒂固,哪怕证据确凿,也未必能真正撼动他在中溱的名声。”

淮祯了然,他看了两眼楚韶编的戏文,字句妙趣横生,朗朗上口,戏剧的标题更是大胆讽刺:

色王爷暗藏颜如玉。

“你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之?”

楚韶道:“在温霈病愈前,我们总得先帮他把路铺好。”

“好。”淮祯认可道,“杨若雪已经将其他几位姑娘的姓名都报了上来,我已让人去各州郡接他们的家人过来。”

楚韶心有灵犀地道:“再用这出戏来造势,把矛头指向瑞王,最后煽动受害者家属来个血书请命,只要能顺利动摇皇帝对瑞王的信任,将他引到瑞王府的黄金屋一探究竟,还怕这位瑞王殿下不倒台吗?”

这是一出好计策,却让淮祯五味杂陈:有朝一日情蛊散去,楚韶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和心机来对付自己呢?

——

两日内,各州郡失踪新娘的家属就被裕王秘密接回了京都,与此同时,《色王爷暗藏颜如玉》的戏也在裕王府的庇护下顺利在京都各地人流巨大的戏台上演出。

淮祯甚至买通了宫中的戏班,直接将这出戏搬到了皇帝眼前。

戏中的色王爷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在民间的好名声以及那副惺惺作态的仁义嘴脸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戏在暗讽当朝瑞王,而戏中的“黄金学院”根本就是对标着“黄金屋”来的。

皇帝虽然病重,也不至于蠢到连这种暗讽都看不出来,赵皇后见惊动了皇帝,连忙让人回瑞王府去处置黄金屋里的女人。

在这出戏广为传唱之后,那群新娘的家人执着血书跪在宫门外,登闻鼓不分日夜被他们轮流敲响。

皇帝不堪其扰,终于撑着病体去了一趟瑞王府一查究竟。

瑞王惊惧之中早已将女人藏了起来,黄金屋被粉饰得像是寻常读书的地方。

皇帝巡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戏文里写得那样荒诞不经,也没有见到那群百姓血书里所陈的冤情。

赵皇后暗松一口气,怕夜长梦多,撺掇着皇帝回宫。

“父皇请留步。”一直卧病不起的温露白在瑞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到皇帝面前。

他跪下行了一礼。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镇国公生怕儿子受委屈,特意从边关赶回,今日也同皇帝一道来了瑞王府。

他见露白消瘦憔悴了不少,便用苛责的目光瞪了瑞王一眼。

镇国公在沙场厮杀数十年,眸中带着退不去的杀气,淮旸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后背生寒,不敢造次。

皇帝让温霈起身回话,温霈执意跪着:“瑞王府犯了重罪,儿臣无颜起身。”

赵皇后慌张道:“傻孩子,你,你胡说什么呢!”

“母后还想再替淮旸遮掩吗?”温露白迎上皇帝的视线,道,“父皇明鉴,近日城中纷传的黄金屋一事,绝非谣言,而是确有此事!”

“温露白,你胡说什么?!”瑞王急得要冲上前捂住温霈的嘴。

“你给朕跪回去!”溱帝出声勒令,淮旸不敢擅动。

他尚存一丝侥幸,毕竟镇国公府和瑞王府结为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温霈绝不至于把两家都逼上绝路。

皇帝压下一阵咳嗽,道:“露白,你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露白垂下眼眸,不忍去看镇国公心疼的眼神,这才说:“淮旸在各地劫持清白人家的女子进王府,藏在黄金屋中,以学堂之名,行白日宣淫之事。”

淮旸大惊:“温露白!!”

“事情败露后,他作出一派假象来蒙蔽父皇,其实他将那群女子尽数藏在了黄金屋的地下密室中,父皇大可现在就让人去查!”

皇帝震怒之余,立刻让身边的御林军去查黄金屋的地下密室。

“你是想毁了本王吗?!”淮旸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要对温霈动手,锁清连忙挡在,替温霈挡下一脚后,跪在皇帝面前,“瑞王殿下不仅金屋藏娇,他对公子平日里更是非打即骂,公子腰上还有他推出来的淤伤,请圣上怜悯公子。”

这时御林军疾步上前道:“启禀皇上,黄金屋内,确实藏了二十位妙龄女子。”

皇帝:“......”

淮旸眼见自己败局已定,恼羞成怒,还未来得及狡辩,脸上忽然一痛,镇国公用手上的马鞭,狠狠甩了瑞王一鞭,把淮旸打懵了。

赵皇后怒道:“你怎敢当着圣上的面鞭打皇子?!”

“这般无耻之人,打便打了!皇上要罚便罚,臣今日必要抽得他皮开肉绽。”

皇帝可无脸责罚镇国公,毕竟除去君臣关系,淮旸也算是镇国公的半子了。

最后还是温霈起身,拦住了父亲,与皇帝道:“事已至此,瑞王并没有做到当日成婚时所言的忠贞不二,既如此,还请陛下准许臣与瑞王合离,否则臣必以死明志。”

皇帝闭眼,艰难道:“...朕...允准。”

温霈将怀中一早就备好的文书摊开在淮旸眼前,说是合离,这却是一封休书。

“淮旸,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9岁那年,跳下冰湖去救你,我救你一命,你毁我一生,今日,是我温露白休了你。”

他松开手,休书糊住了淮旸的视线,待他拿下休书时,只能看见温霈离去的身影。

“瑞王行事荒唐无度,即日起,禁足王府,三年不得出!”

随着皇帝口谕降下,瑞王府大门落锁紧闭。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整个京都都知道,瑞王爱妻是假,好色是真,镇国公与瑞王府割席决裂,此生不再往来,而被禁足三年的瑞王,再无谋夺储君之望。

这阵风一刮进朝野中,文武两派的墙头草又开始摇摇摆摆。

原先瑞王阵营的文官连忙寻求出路撇开和瑞王府的关系,而武将这边全都同镇国公一道,站在了赵皇后的对立面,每个人的立场都换了一轮,只有文太傅岿然不动。

他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了武能安北游边境,文能治岐州死城的裕王身上。

太傅府内,文容语对着镜子扶髻画眉,镜中女子的面容温婉可人,眉眼间却透着愁绪。

她昨日去了一趟裕王府,本想去给淮祯道喜,却被他近身的温公公拦在了内院之外。

文容语远远望着院中亲密的两人。

淮祯对楚韶温柔地笑着,时不时抬手摸一摸楚轻煦的耳垂,似乎很喜欢他那枚朱砂,之后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在了一起。

文容语黯然离开。

她望着镜中的美丽容颜,太傅官运恒通,她在京都名媛中的地位和声望也数一数二,不少人夸她天生丽质,在见到楚轻煦前,她从未对自己的容貌有过自卑。

“你说,我跟那位姓楚的岐州人比,谁更好看?”

她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道:“小姐倾国倾城,岂是常人能比的?”

“是,他不过是个地方官的儿子。”文容语自言自语道,“论家世,他是比不过我的,更何况又是个男子,温露白这一闹,皇上应当不会再容许皇子娶男子做正妻。”

她问侍女:“爹爹可有说赐婚的事何时才有回音?”

“小姐别急,皇上为了瑞王的事病得似乎更重了些,太傅大人还没找到时机提,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小姐一定会如愿嫁给裕王殿下的。”

“我自然不急,只要有爹爹在,不论是裕王妃,还是皇后,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文容语拿起一对珍珠耳坠,挂到耳垂上时,又回想起裕王把玩楚轻煦耳垂,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

她的手一重,耳垂被耳坠的钩子划了一下,冒出一颗红色的血珠。

侍女忙拿了手帕过来,文容语却自顾自欣赏起这颗挂在耳垂上的血珠。

“相比楚轻煦,我更有资格做殿下心头的红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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