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大家张罗着晚上一起吃饭,徐正文跟他们都不太熟,怕吃饭很贵,就不打算参加。张天琛顾忌徐正文的面子,谎称晚上有事,也没参与他们的饭局。

徐正文打算去公交站等公交,张天琛叫住了他,说是顺路可以送他。日头渐渐下去,他们行驶在北京的环线公路上,车很多,走走停停,张天琛有点烦了。

“你有没有跟你那个同学说今天不用a?”张天琛问道。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徐正文说,“我跟他说一下。”

张天琛问:“他是真有事儿?”

徐正文转过脸来看向张天琛,摇头回答:“我不知道。”他隐约能感觉到张天琛对赵鸿煊疏远的客套,而且张天琛明明知道赵鸿煊的名字,却还是每次都以“你同学”来称呼。徐正文思来想去,问张天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你看出来了?”张天琛反问。

“一点点吧。”徐正文用手指比了一下程度。他只是不去关注过多的事情,但是他又不是真的蠢或者傻,身边人的喜怒哀乐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对赵鸿煊的看法都是几经转变的,从一开始的好朋友,到了他单方面的羡慕嫉妒与逃避,现在再见,他可以坦然接受了,然而他觉得对方似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到底是别人在变化,还是徐正文自己没有变化呢?又或者,大家都变了?

“他这个人不怎么样。”张天琛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他跟徐正文认识的时间远远不如徐正文跟赵鸿煊认识得久,很多话他说会显得有些多余。可是今天赵鸿煊的所作所为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非常彻底的厌恶心理,哪怕徐正文觉得他多管闲事,他也要一吐为快。

“就很装,你知道吗?装逼不是好习惯。”张天琛去过他爸的公司参观,想在那样庞大的跨国企业里工作,没点真才实学是进不去的。那些刚进入公司的年轻人在各自学校里个个都是优等生,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和矜持,走路时连头都是仰着的。他们对张天琛也很好,但是张天琛知道,理由并不是因为他们认可自己,而是他有一个牛逼的爹。

自己在他们的口中无非就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富二代,张天琛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对于这种形象特征的人群,他有着天然的排斥。

他认为赵鸿煊也是这种人,拼命向上爬,从不回头看自己的过去,因为那样不光彩的过去在这种人的心中应该被彻底抹杀。

徐正文听着张天琛吐槽了很久,他觉得张天琛说得没有错,赵鸿煊跟过去比起来是变化了很多,然而也不至于遭到如此大的鄙夷。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徐正文平缓地说,“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就只能做点眼前的活儿。鸿煊的话,他有他的想法,并且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至于做成什么样子……跟别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具体到今天这件事……算了,他说有事情,那就是有事情的吧,好像结果也没有什么差别。”

张天琛想多说几句,转念一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拧着眉看着眼前的路,一言不发。车内陷入了沉默,徐正文看着外面渐渐没入地平线的落日,突然对张天琛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张天琛没好气地问。

徐正文对着他笑了笑:“谢谢你带我出来玩,带我见世面,我学会了好多东西。”

张天琛“切”了一声。

原本总是出现在饭桌上的第三人赵鸿煊近日不多见了,他好像刻意错开了所有能够遇见张天琛和徐正文的时间与场合,又过了一段时间,保险那边定损的人换了,张天琛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赵鸿煊走了。保险的同事还抱怨了一下,说现在的大学生没定力,也没有契约精神,说好了实习到开学的,现在说跑就跑,真是差劲。

张天琛似乎猜测到了赵鸿煊离职的原因,不过,他不想跟徐正文分享。那日徐正文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和稀泥,张天琛后来想了想,也想通了一些。他讨厌赵鸿煊归讨厌,这个人实际对自己造成了什么伤害吗?没有。他仅仅是觉得碍眼而已。也许徐正文说得对,这就是赵鸿煊自己选的路,别人讨厌也好喜欢也罢,终归都是来看戏的。

张天琛自己选的路,在别人眼里也未必是什么正经剧情。可能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也有那么一个路人甲和路人乙,在用同样的方式嘲笑着张天琛。

日子过得太快了,不会留有时间给他们去思考一个退出的角色。徐正文还要抓紧时间学习技术积累经验,带他的张磊觉得自己当初让这个小孩去洗车真的是有点屈才了。徐正文不是洗车洗得好,他是无论干什么,只要上手了,都能做得很好。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被最大化的发挥。一些比较有难度的故障检测,徐正文都能做得很准确,张磊在旁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排查修理,最后通过质量检测的成功率已经追得上他们这里很多正式工了。

他断言,这小子是有点天赋的。他还在闲谈的时候问过徐正文毕业了之后想做什么,有没有兴趣来他们这边,工资给得不错,而且毕竟是大品牌的4s店,待遇也是很好的。

徐正文只是笑笑,未来什么的,他也说不准。北京什么的,对他而言也很遥远。

张磊还会顺便问问张天琛的志愿,张天琛都懒得搭理张磊,直接说要把他们店买下来,让张磊给自己打工,把自己受的气都受一遍。张磊哈哈大笑,给谁打工都是打工,有手艺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不怕的。

也许等这两个小伙子都毕业了,张磊也已经离开了北京,回到故乡,或者去一个崭新的城市,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汽修店,过那种忙碌而简单的生活。

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会变得不再相交。

张天琛一直叫徐正文去自己家里玩,徐正文总是没时间,张天琛就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徐正文很不能理解,而且他也不太想去张天琛的家里,有种闯入别人的私人领地的感觉。张天琛说要给徐正文看点好东西,徐正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东西不能带过来看。

他去张天琛家的时候绕了好久的路,公交车不能直达,下了车之后弯弯绕绕的只能靠腿。走着走着到了一片别墅区,距离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路。当他顶着炎炎烈日终于看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卫又不让他进。

他不得不联系了张天琛,得到确认之后才被放了进来。从踏入大门开始计算,到徐正文走到张天琛家门口,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

张天琛很热情地欢迎了徐正文,徐正文就很担心看见张天琛的家长,不过庆幸的是,他父母都出差不在。徐正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让空调冷气给自己降温。张天琛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水果叫他吃。

徐正文看了看,很谨慎地问张天琛:“你们都是把西瓜切成一片一片吃的吗?”

“我喜欢切一半用勺挖着吃。”张天琛是特意给徐正文切的,因为他觉得切开摆盘好看,显得他很认真地在招待徐正文。

而徐正文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啃西瓜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张天琛的家,这是他第一次来别墅,觉得很新奇,眼睛都张得更大了一点。墙面上挂了很多画,徐正文只觉得很漂亮,但是他不懂画,就问张天琛。张天琛告诉徐正文,他妈妈是个画家,这些都是她的作品。

徐正文“噢”了一声,他只会画汽车结构。

休息够了,张天琛带徐正文去了自家地下室,这里连着车库,张天琛怕热,车库对外的大门就关着,里面的空调开到了最大。越往下走,徐正文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整个地下室其实非常大,除了一个小仓库之外,都被改成了修理间,除了太过专业昂贵的机器之外,其他常见的设备工具一应俱全,像是钢铁侠的实验室。

而在车库里静静地停着一辆车,虽然被车布盖着,可是从车身高度和长度来看,徐正文有了一些猜测。那个猜测让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仿佛盖在车上的不只是一层简单的布,而是一个盖头。

张天琛没有让徐正文等得太久就掀开了车布,布慢慢地从车身上滑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车的整个身体肉眼看上去是哑光黑色的,连轮毂都是黑色,只有车胎上有一圈红线,车尾部是一条漂亮的红色尾灯。再仔细看看,车身竟也不是纯粹的黑色,在灯光下会透出一点偏色,更像是铅色,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美。

徐正文觉得自己呼吸都变急促了,好像见到漂亮的女生都没有这种感觉。

“阿斯顿·马丁dbs,v125.2t双涡轮增压发动机,也就七百多马吧。”张天琛看似随意地介绍,然后看似随意地打开了车门。车门缓缓升起了一个刚刚好的小斜角,跟夸张的剪刀门大相径庭,保持着一种从容优雅的身姿。张天琛半坐了进去启动了车子,红色的车灯亮起,车库内立刻被澎湃声浪挤满,徐正文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习惯了。张天琛露了个头出来,问道:“感觉怎么样?”

徐正文睁大了眼睛,紧张忐忑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张天琛。张天琛笑了笑,他当然明白徐正文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

这台车是张天琛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般这个年纪的人,会追求法拉利或者兰博基尼那种炫酷的颜色与造型外观,轰油炸街夺人眼球。而张天琛就是与众不同,他不喜欢那种浮夸,他很多朋友喜欢的那些跑车,他觉得跟二愣子没什么区别。

年纪轻轻的张天琛选择了阿斯顿·马丁,这台号称可以穿着西装开的跑车拥有最为纯正的英伦血统,从容和绅士是它的基因,在含蓄和优雅的外表之下,也藏着英国人骨子里的精英傲慢。

张天琛掀开了碳纤维机盖,徐正文站在这台车的正前方,机盖是后开的,仿佛一张黑武士的脸出现在了面前。他激动地走到了车侧,张天琛指了指,说道:“过来看看,十二缸发动机,帅吗?”

“嗯!”徐正文用力点头。

张天琛问:“想不想拆开看看?”

“啊?”徐正文不敢相信,几百万的车说拆就拆?张天琛是脑子进水了吗?

“没事,只是车而已。”张天琛稀松平常地回答。

所有机械产品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可以拆开看看,对于驾驶本身而言,张天琛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要不然他可以天天开着跑车在大马路上招摇过市。哪怕广告和车评说这台车坐着怎么舒适怎么从容,他觉得就是不如开suv舒坦,毕竟跑车的车内空间和高度摆在那里,为了速度和赛道而生的产品根本不会去考虑日常路况的。于是他开了几天之后就扔车库里了,后来给他朋友开,蹭掉了点漆,现在是补完漆刚送回来。

张天琛把车身抬高,两个人就不用弯腰了。拆车,他是行家。徐正文是不敢上手的,弄坏一点把自己压在这儿都赔不起。张天琛不在意这些,没装上大不了拉回原厂。再说了,他不允许自己拆了的东西装不上。

徐正文在张天琛的带领下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这里的工具十分齐全,他的手摸过里面的机械零件,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的美妙。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张天琛说,“但是自己一个人弄不完。”

“是吗?”徐正文说,“我原来经常要拆装整车。”

“为什么?”

“参加比赛。”

徐正文把自己曾经的经历讲给张天琛,张天琛不喜欢干的体力活对徐正文来说就是日常。张天琛这才想到,徐正文在车间里给故障车辆修过板件,张磊说他的活儿好到简直不像个新手。原来,他专门训练过这么多东西。

张天琛追问徐正文为什么不继续比赛了,徐正文随口一说不喜欢,没前途。

“那你喜欢什么?”

“我当然是喜欢……”徐正文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他愣住了,垂眼看了看手边的发动机,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想了一想,才说,“都差不多,只是学门手艺,以后养家糊口。”

“你自己真的没意识到吗?”张天琛说,“你喜欢现在的工作,也很喜欢车。如果不喜欢,你不会学得这么快的。”他拍了拍车身,“你知道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

“……”

“正文,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很有天赋。”张天琛说,“不要只甘心当一个修理匠,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的。”

被这么一说,徐正文的心里有点乱,嘴上却说:“当个修理匠也没什么不好。”他又埋首在眼前的工程上,忽然,他对张天琛说:“我觉得,你的朋友可能不止给你蹭掉点漆那么简单。”

徐正文好像对于故障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张天琛闻声去看,也皱起了眉头。跑车结构不是他们所熟悉的范围,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讨论了很多种可能性,在网上收集了很资料。外面的天渐渐得黑了,他们的问题只解决一小部分,后面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张天琛作罢,决定找时间拉走去维修。

把机盖盖上,张天琛有点累了,徐正文却还精神奕奕。张天琛现在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也曾有过那么一段传奇般的生活。这让他不由想象,如果徐正文在那条赛道上继续走下去,会是怎样的模样。

是会输得一败涂地,还是赢得光芒万丈?如果他认识那个时候的徐正文,是不是会对这个人有不同的认知?

是比现在灰暗,还是比现在生动?

好像都是不得而知的。

徐正文去倒水喝,张天琛靠在悬空的车前脸上,带上耳机,播放了一首歌,他想让自己放松一下,要不然会一直思考那些他弄不明白的问题。这时候,徐正文回来了,他递给张天琛一杯水,问道:“你在听什么?”

张天琛把一只耳机塞到了徐正文的耳朵里,徐正文听到了简单的旋律。

thereareplacesi'llremember

allmylife,thoughsomehavechanged

someforever,notforbetter

somehavegoneandsomeremain

“约翰·列侬。”张天琛笑着问,“听过吗?”

“没有。”徐正文摇摇头,“但是很好听。”

“嗯。”张天琛从头顶的小窗户看了看外面,天黑了,他却说,“夏天好像要结束了。”

徐正文问:“是吗?”他觉得还会热很久,夏天要比想象中长。

两个人没有再说下去,靠在车上,静静地听歌,呼吸都平静得好像杯子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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