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选并没有因为明军的强悍而失去了信心,反而是多年战场磨砺的暴虐凶狠被激发了出来,他麾下最为强悍的,不是那些骑马甲兵,而是那几千前一年由澳门的葡萄牙人训练发展而来的鸟铳兵。白文选打算充分发挥这一优势,给明军致命一击。
“末将遵命!”刘国镇得令,当即领着亲兵又冲入了前方的军阵之中。
白文选看着这个孙可望麾下的悍将策马远去,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远镜,张煌言的大纛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面。这个时代的帅旗对于军队士气来说异常重要,甚至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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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老子看得到你!”白文选咬牙切齿道。
很快,两军阵中的鼓号声先后轰轰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闷雷般的火炮发射声从大西军阵中传出,大西军的火炮攻势要更快一些,一颗颗重达十几斤的炮弹呼啸着划过天空,然后重重地砸进了大西军的大阵之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战场。
但明军也毫不示弱,随即开始了猛烈的反击,阵前的数门红夷大炮从两翼对大西军的军阵进行了交叉打击,这样可以大大增加炮弹的杀伤路径,给大西军造成更多伤亡。
这个时代的火炮几乎没有精度可言,发射的又都是实心弹,其实威慑力远大于实际杀伤力。但对于厚实的军阵来说,这些炮弹依旧具有不错的打击效果,而且无论身披什么甲胄,只要被炮弹砸中,都将必死无疑,这对于军队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八壹中文網
火炮发射产生的白色浓烟还未散去,两军的火炮兵随即开始了新一轮的调位,清理,降温,装药,填弹,压实,最后便是手持点火叉棍的炮手等待发射的鼓号声响起。
很快,两军阵前又响起了两轮炮响,双方的火炮阵地上数团火光一闪而过,白色的浓烟很快弥漫四周,那些无坚不摧的黑色炮弹就好像是从浓烟中突然冒出的一般,轰轰砸向了对方的阵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火炮射击刚刚因为炮膛过热结束,大西军中军便立即响起了一阵战鼓声,一排排火枪兵踩着鼓点,开始以整齐的队列推进,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协同作战的刀盾手和长枪兵,两翼则是比之前两次试探性进攻都要多得多的骑兵,特别是左翼。
明军依旧固守阵地,并没有太多移动,炮兵正在等待着火炮降温,大西军从一里多之外踏步而来,想要维持军阵的严整,速度必然要慢,到了两百步的时候估计还要停下整队,这是火炮打击,打击破坏其士气和队列的好机会。
张煌言站在望楼车上,看着对面宽达一里的大西军火枪兵方阵正以严密整齐的队列,踩着鼓点踏步前进,纵使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不由得一紧。
这个时代的火枪威力已经远胜于弓箭,但因为精度和火药的问题,只有以队列齐射的方式,才能发挥其作用,这就要求火枪兵必须受过足够的训练,且遵循严苛的作战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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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六七十步,甚至是五六十步的距离,每一次射击之后又有呛鼻的浓烟,恐怕射不到三轮,整个队列就已经乱成一团了。对面冲杀而来的敌人若是没有受到重击,也必然会趁机杀来。火枪兵后方协同作战的刀盾手和长枪兵更会因为前面的混乱无法出击,进而不战自溃。
张煌言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火枪兵,可现在,他的火枪兵能不能战胜对面的敌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如今同样也是使用火器的高手。
“传本将军军令,让徐志彪无论如何都要顶住西军的这轮进攻,武卫营的两个火枪方阵也交给他指挥。同时,骁骑营掩护两翼的同时,不要和西军骑兵硬拼,放他们冲阵,让他们尝尝武卫营斩马刀的厉害。”
张煌言身侧的几个塘马得令,复述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随即翻身上马,往军阵前方疾驰而去,简单的军令可以用旗号,复杂的行动指令依旧还是要使用塘马。
“轰,轰,轰!!!”
明军大阵两翼的火炮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轰击,射速丝毫不逊色于西军的火炮手,数颗十几斤重的黑色铁弹命中西军阵列,一阵阵惨呼声响起,不少残肢兵甲被炮弹炸起,抛向空中,西军的前进方阵好几处都被打穿,但很快又被后方的士兵补上。
李胜站在武卫营队列的第二排,前面是孙俊,身侧是周全,身后是张季。他透过武威营队列的空隙,看到了前方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在不断变粗长高,不禁感到喉咙发干。这支西军的战力超过了他的想象,在火炮的轰击下还能保持前进,这绝不是一般乱军可比的。
“轰”的一声响起,李胜的脚下又传来一阵微微震动,一颗炮弹在他身后十几步落下,两个武卫士兵被直接砸死,还有两人被弹回的炮弹砸成重伤,倒在地上发出了惨烈的哀嚎。不过,他并没有回头,成百上千次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在战场之上发挥了作用。
在炮弹的轰击下,李胜不由得心跳加速,甚至是变得有些慌张起来,看着孙俊的背影,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还在南京的弟弟,然后又想到了家中的父母,想到了三间大瓦房......
只是当他的余光瞄向周全的时候,李胜看到了那顶花着白色斜杆的头盔,那顶代表着武卫营的头盔,代表着一人双饷,至高荣誉的头盔。猛然间,之前的所有心思似乎都被驱散了,他原本半悬的心就好像找到了依靠一般,集体的荣耀和铁一般的军律再次占据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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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老子是陛下的近卫军,天底下最强的兵,砸死老子算个球!”李胜在脑中大骂着激励着自己。
等他再次昂首挺胸,看向前方的时候,西军大阵已然停了下来,似乎正在整理阵型,西军的旗帜和如林的长枪已经肉眼可见,在阳光在照耀下闪闪发光。战场的两翼,双方的骑兵依旧在缠斗,不过看起来只是在对峙和试探。
很快,西军的大阵中鼓声响起,成排的火枪兵踩着鼓点继续前进,李胜听着对面传来的鼓声,看着举着盾牌,如墙一般推进的敌人,心脏再度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面前的己方火枪兵似乎毫无畏惧,盾牌阵线之后的第一第二排火枪兵都已经准备就绪,武卫营的那两个斑鸠脚铳方阵也同样严阵以待。
西军的盾牌很快推进到了七十步,阵线依旧可称整齐,盾牌后方的密密麻麻的长枪枪头朝着明军的方向指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与此同时,西军两翼的留守骑兵也在同步推进,但他们并没有加入焦灼的骑兵混战,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机会。
张煌言看着西军阵线进入了六十步之内后,随即下令火炮手和火枪兵准备,望楼车上的令旗随即摇动。
“呜,呜,呜~~~”
军号声瞬间飞越整个明军阵线,阵前原本被盾牌遮挡住的四十多门四磅炮,六磅炮同时露出,然后立即发出了一阵犹如电闪雷鸣的怒吼,四十多枚压子铁弹和近四千枚一两重的弹丸争先恐后地从炮口飞窜而出,然后呈扇形冲向了西军阵列。
噼里啪啦的响声骤然响起,一颗颗看着不起眼的小弹丸轻而易举便击穿打烂了西军的盾牌阵线,然后透过盔甲,将其后的西军士兵成排击杀,一道道血柱喷射而出,飞溅的血水到处都是,原本整齐的盾牌阵线因为前排瞬间倒下了数百人,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明军阵线上随即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响声,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从枪口喷出,前后两排,两千多支鸟铳,斑鸠脚铳同时击发,两翼武卫营所属的斑鸠脚铳方阵也对同步发动了攻击。西军阵线瞬间又倒下了三百多人,除了在前面举盾的地方卫戍军外,大半都是白文选麾下的火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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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火炮火枪的一轮打击并没能对西军火枪方阵造成重创,大部分死伤发生在了举着盾牌的卫戍军身上。白文选参与了火枪兵的整训,深知火枪齐射的威力,既然选择了主动进攻,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兵马白白送死
西军在五六十步停下之后,也随即对已然淹没在白色浓烟之中的明军开始了反击,伴随着雷霆般的爆炸声,一条条火龙从枪口中喷出,白色的浓烟迅速蔓延,在阵线上如同墙壁一般迅速展开。
明军阵前的盾牌瞬间被打烂大半,盾牌之后虽然堆积着不少半人高的沙袋,但除了半蹲着的炮兵得到了良好的保护之外,笔直挺立的火枪兵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呼啸而来的铅弹轻易撕开他们身上的棉甲,一道道血雾噗噗喷出,阵前瞬间倒下了近两百士兵。
李胜看不清阵线前列发生了什么,弥漫的白烟暂时遮挡住了他视线,但听到了火枪的爆响和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之后,他很快就明白是己方军阵遭到了西军的火枪打击。看着面前的孙俊,身侧的周全都丝毫不为所动,李胜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自豪,这就是武卫营。
而不等李胜再想什么,前方再度传来了一阵爆响,明军后两排随即开始了齐射,然后又立即补充上前,第一第二排再次被站满,第三第四排也同时被预备兵补充完整,整个火枪方阵转眼间便恢复如初了。
两边的血腥对射很快就开始了第二第三轮,双方不断交换着死亡。明军的火器威力更大,还有四磅炮和六磅炮的加持,这让西军付出了更大的伤亡。而西军的火枪兵阵型维持得更加严整,在第二轮之后,还能装弹发射的火枪兵明显比明军要多。
但双方的这点差距并不能决定战局的胜败,浓烟弥漫的阵线上,双方的火枪兵都因为巨大的伤亡和混乱的阵型,失去再一次齐射的能力,在轰隆隆的战鼓声中开始收拢队伍,往后撤去,为他们身后的战兵腾出位置。
两边的军阵一前一后响起了几声军号,原本居于军阵后方的刀盾手和长枪兵随即踩着鼓点开始前进,他们很快冲出了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了对方的阵线之前,密集的踏步声隆隆响起,上万大军同时行动,整个地面都为之颤动。
这个时候,原本正在两翼掩护的三千余西军骑兵也当即行动了起来,上万只马蹄如同雨点一般,密集敲打地面,径直朝着正在混战的明军两翼凿去。
白文选看着远镜里面从军阵前列后撤到阵中的本部火枪兵,脸色猛然一变,举着远镜的手甚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明军的火枪兵强悍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能给他的强军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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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镜里面己方正在装填弹药的残军,白文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担心起刘国镇“趁乱以重骑破其阵”的方略能否成功了。
“骑兵冲阵”本身就不是无往不胜的良策,若是明军的战力足够强悍,其火枪兵并没有被击溃,其后的战兵又进退自如,结成了坚实严整的军阵继续对抗,那这一仗便是最终胜了,也必然是惨胜。
白文选倒没想过自己会输,虽然明军也十分擅长火器的使用,但他的兵马都是勇武强悍的“北兵”出身,战力绝不是张煌言麾下的那些“南兵”训练而来的可比。
好在,他一开始就有了准备,那数千部署在西侧的重兵几番调动之后,剩余的两千多兵马分成了两部分。除了前来冲阵的这一千余骑兵,还有一千左右趁着乱战,打算借着战场硝烟和金戈铁马之声的掩护,先往西绕一大圈,然后直接奔袭到明军后方,直取张煌言的大纛。
白文选最终还是说服了刘国镇,若是明军难缠,便用这个颇为冒险的方案,将原本压阵的兵马用作突袭,以达成前后夹击的目的。
“张煌言,在平野之上和本将军硬拼,你难道就不怕全军覆没吗?”白文选气息有些急促,自言自语道。
陆丰此时正站在白文选的身旁,一看对方的表情便知大事不妙,但一时又不敢多问,生怕惹怒了这个杀神,他麾下的兵马除了那两百家丁,已经全部派了上去,如果前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恐怕损失最惨重的还是他。
“只要有这两百家丁在,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还是总兵。”陆丰余光瞥向了侧面正在待命的家丁,心中狠狠道。
冯双礼这个之前和明军真刀真枪打了好几年仗的,如今都能得明军的重用,陆丰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区别对待。
刘国镇看着浓烟逐渐散去的战场,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他刚刚听到两边激烈的火枪对射声的时候,心中便预感到了大事不妙,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边的伤亡会大到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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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己方阵线上堆积成山的尸体,连得成猜测三轮火枪对射下来,自己这边至少死了一千三百人,其中精锐火枪兵接近七八百。这支西法操练出来的火枪兵如今不到五千人,若是再伤亡一两千,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了。
不过,刘国镇相信明军的损失只会更大,而且遭此沉重一击后,其阵线必然已经陷入混乱,这正是骑兵冲锋破阵的最好时机。特别是明军两翼的骑兵实力并不强,只能勉强掩护侧翼。
刘国镇抬头看去,他最新部署在大军两翼的骑兵已经冲出。为了干扰明军的判断,这两支千余人马的骑兵会先佯攻明军两翼,然后立马迂回,冲击明军中路和两翼的交互处,那里往往是整个军阵中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这个时候,两支军队的战兵踩着鼓点,很快就在阵前重新列好了军阵,他们此时相距不到四十步,相互间射出了一些零散的箭矢,然后便都如同往常作战时的那般,大声呐喊着朝着对面冲去。
明军的队列在冲刺的过程中依旧保持着整齐,如墙而进,但白文选麾下的这支西军占据广东之后,便开始疏于训练,这大半年来虽然有所改善,但其阵型在冲锋十几步之后,便开始出现了混乱,这在阵战中将是致命的。
在密集的鼓点中,四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两股映照着耀眼阳光的钢铁洪流迎面撞到了一起,无数长短兵器从盾牌后方伸出,突刺如飞,相互配合,将所有冒头,想要冲阵的士兵杀死在了阵线之上,两军士兵不断地交换着死亡,任何残缺的阵线只要一出现,就会立即被后方的士兵补上。
张季,孙俊,周全,李胜所在的右翼并没有随着中军冲出,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范西军骑兵趁乱冲阵。而徐志彪带走了任宣所部半数骑兵,既是准备以此作为破敌的“奇兵”,也是张煌言特地为西军设下的圈套,半年间便耗费了十几万两白银练就的强军“武卫营”,等的就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