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沈文彬之前做的事太操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十几年的怨恨,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偿的?
“可你亲祖父,那可是大齐的当朝阁老。你是金泽书院的先生,不必表伯多说,也该明白什么才是对你们母女更好的选择。”
宁书兴和天底下所有普通人一样,有着花好月圆的朴素愿望。
沈清也看得出,他和老沈家的人不一样,确实是本着为她好的想法。
可惜,这一回,沈清确实无法满足他的心愿了。
“清清,表伯也说了这么多了,你现在心里头是什么想法?”宁书兴说得口干舌燥,定睛一看对面坐着的小姑娘气定神闲。
有一瞬间,他心中闪过错觉,几乎要以为,沈清比他一个中年人还要老成。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紫红色的紫砂杯,衬得她的手指葱白似的。
沈清把玩着紫砂杯,闻言就冲他淡然一笑。
“宁员外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很有道理,怎么还喊他宁员外!
宁书兴高兴道:“那这次春闱同表伯一起回京城?”
沈清扬起的唇角微微放平,“虽然如此,但我与沈先生早已断绝关系。我之所以来赴约,一来感谢宁员外的关照,二来便是将这事说清楚,免得日久夜长生出误会。”
宁书兴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已经凝固在脸上。
他表侄女的腰杆子可真硬啊,多有当年他爹啥都不要,一个人只身来青州扎根的风范!
但他回京城去,要真和他爹这么说,他怕自己回去要被老头子打死!
“清清,你……你真的想好了?”宁书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沈清脸上的表情太过坚定,以至于他一句劝告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清当然是想好了,她像那种拿大事开玩笑的人吗?
凡事最怕当断不断,藕断丝连。当初她和沈文彬断绝关系,现在就不会因为沈文彬飞黄腾达了,而回去沾他的光。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某种程度上在家人之间也适用。
她要是当了什么季家小姐,受了季家的好处,季家长辈让她当个孝顺女儿,她能不考虑人家的意见吗?
沈清两辈子逍遥惯了,可不想再给自己找那么多人管教自己。
她点了点头,“您不必担心我,我向来不会冲动之下做决定。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山长我的为人。”
宁书兴当然相信沈清的话,他表侄女要是个冲动行事的,也不会挣下如今的家业。
他顿了顿,好半天憋出句话。
“不认便罢了,这姓总该改一改吧?”
改姓?沈清也是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要是改姓,那是改成张清,还是季清?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浮起,就瞬间被她否决了。
她要是想改姓,早八百年就改成跟她娘一样姓张了。
之所以不想改姓,那是因为沈清是她用了两辈子的名字。要是连这点都丢失了,她还是她自己吗?
“宁员外,我不会改姓。我姓沈是因为我本来就姓沈,而不是因为它和谁同姓。”沈清正色道。
她放下手里的紫砂杯,“时辰不早了,我手边还有不少事,就不多陪宁员外了。”
宁书兴愣了愣,他之前还以为沈清不改姓,心里到底还对沈文彬有几分父女之情。
但他现在很确定,沈清说的话都是真的,没必要骗他半分。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表弟在沈清心中的地位啊。
……
另一边,伍金良坐着马车赶回州府。
来到州府沈清的别院里,却没见到张秀娥。
别院里伺候的丫鬟笑着说道:“伍掌柜来晚了,我家夫人昨儿一早,就到郊外乌濛山的药园子里头去了。”
乌濛山不是一座山,而是青州城外的一大片山。
山里环境合适,又离官道比较近,许多大药房和医馆的药园子都建在那里。
为了保证货物的质量,需要有专人定期去抽查。南北杂货卖的东西很杂,谁知道张秀娥到哪座药园子里去了?
伍金良有些丧气,“你家夫人可说了,到哪家药园去了,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摇了摇头,“这个我家夫人倒没说,夫人的事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清楚。若是我家夫人回来,我定会替您转告。”
伍金良没法子,只得回广聚楼去。
而此时,乌濛山深处一座大药园里,张秀娥望着外头的雨发愁。
她进乌濛山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山里有几家药园子与南北杂货有生意往来。
这次来向药园里的老药工请教了炮制陈皮的方法,便在山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会回州府。
没想到,今早起来刚吃过早饭,天空中就飘起了细雨。
到了午间,雨非但没停,还越下越大。
山里路不好走,下起雨来马车容易陷车打滑,她只好留在药园等雨停。
正在廊沿下站着呢,迎面走来个小哥儿。
小哥儿一身短打,手脚麻利,不像药园里的人。
倒是一见她就笑眯眯的,“张婶子,我在那边看了老半天啦了。都没敢上来认,听了你的声音才敢确定是您!”
这小哥儿一脸热情,张秀娥挺不好意思,她将面前的人看了又看,还是没认出来是谁。
小哥儿也不生气,“您不记得我也正常,那回我跟着东家去云来村,您端了碗热茶给我,打了个照面而已!”
听了小哥儿的话,张秀娥才想起。
当初她和闺女在村里种菖蒲时,经吴大夫的介绍,曾经向一位药商买了不少菖蒲种子。
那位药商叫什么,长什么样她都已经忘了。
而她自己和从前也是判若两人,难为这小哥儿还认得自己。
“现在村里变化挺大,有空可以来村里看看。”张秀娥热情介绍。
小哥儿愉快答应,指了指外头的雨,“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就别等了,到屋里头暖暖,雨停了再出山吧。”
山里湿气重,下起雨来刺骨的冷。
屋子里温度变化不大,确实要暖和得多。
反正在药园里也没事做,张秀娥干脆到药工那边借了块地方,打算拿现成的陈皮练练手,免得回了村里没法儿教吴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