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到了。”
王安妤从迷蒙中醒来,船时停不知何时停在了码头。
外面天色尚早,天边才隐隐有道白线。
城门还未开,码头却早有禁军驻守。
“县君金安。”
木板才搭上,禁军就围了过来。
王安妤颔首,允了他们起身圣上。
驸马驾薨,圣上下令举国服丧十四日。王安妤在襄州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一痛。
她还记得在大长公主府见到驸马时,他的音容笑貌。
“怎么会?”许久,她才从悲痛中回神。
于渊将二十八宿卫传来的经过告知了她。
“驸马为救圣上遇刺,重伤不治……”
这叫王安妤更加疑惑。密信送达要比驸马遇刺早一日。驸马即便不相信她所言,也会对圣上有所提醒,又怎会在皇宫遇刺。
于渊也不知,或许只有回京见过大长公主才能解惑。
船上众人换了白布素衣,一路走来,几个码头都是这般。
“户部大人家眷旧疾突发,昨晚回了城,待城门一开定会出来,请县君稍候。”
圣上要求百官女眷在宫中为驸马哭灵,这位户部主簿的妻子才诞子不久,身体还未恢复,跪了三日就受不住,回府的路上晕了过去,听说还出血了。
王安妤点头,表示理解。
她一身素白的衣衫,在晨风中孑然而立,神情悲切,唇角紧绷。
禁军想,华容县君的悲伤不似作伪,也不枉汝阳郡主与她交好一场。
“圣上可安?大长公主……”王安妤收了话。
何必多此一问。以大长公主与驸马的感情,就如鸳鸯丧偶,孤雁难飞,又哪里真会安好。
禁军理解她的未尽之语。心中叹了口气。
驸马薨日,他正巧在宫里当值。大长公主被懿安侯夫妇搀扶出来时,面容死寂,恍惚间就苍老了。
“圣上龙体无恙,只是思念驸马,寝食不免疏漏了些。”
王安妤点头。
“圣上情深义重。”
她也没有心情多奉承。
禁军在码头搭了个棚子,里面摆着简陋的桌椅。她寒暄后,就在桌前坐下,沉默瞧着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
城门一开,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只是户部那位主簿依旧不见身影。
“劳烦大人跑一趟,跟主簿告知一声。粮草停在码头,妨碍其他船只出港了。”
禁军觑了眼王安妤,见她面上并无怒容,语气也稀松平常,这才放心去找户部主簿。
等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匆匆而来。
主簿面色清白,忧心忡忡,见到王安妤先行了礼,忙又道歉。
粮草由主簿清点后,户部统一接管。王安妤做了交接,没有久留便进了城。
主簿担忧着妻子,可事关粮草他也不敢轻易交托他人。待粮草归仓,他来不及多交代就赶回了家。
得知夫人一切安好,提着的心才落地。
“大长公主府派了妇科圣手马太医来府上为夫人诊治,这才逢凶化吉。”
主簿惊讶。
大长公主府为驸马摆设灵棚,府上众人心力交瘁,又怎会注意他这个小小的主簿。
他忽地想到今日在码头,华容县君询问了他夫人的情况,当时还安慰说定会无虞。
“感谢县君大恩啊!”
他这样感叹,叫母亲疑惑。
“分明是大长公主体恤,你感激县君作甚。”
主簿便将码头之事说了,母亲也叹道:“县君是个妥帖的。”借着大长公主府的名头安排太医救治,即便儿媳出了事情,他们也不好对大长公主及故去的驸马生出怨怼。
王安妤回了西府王家。
马车才停到门口,门房就迎了上来,另一人匆忙跑进府中通报。
国丧,不宜大喜。
王峥站在院内,上下打量一番,看她虽风尘仆仆,但还算安好,克制地点点头。
“这一遭,辛苦你了。”
“为圣上分忧,是女儿之幸。”
王峥本想训诫她几句,以免往后再做出这等惊心动魄之事,可她眉目含着疲惫的样子,只能先叫她回去休息。
离去两月,院子里青葱翠绿了不少。
佩珠和佩兰得了消息,一早就在院门口候着,见着她自是一番哭诉。
王安妤安抚过她们才回了内室休息。
躺在床上她又想到了离世的驸马。死生相隔,大长公主该如何悲痛。还有汝阳,她还怀着身孕,若是知道了,身子哪里受得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入睡,梦中也光怪陆离都是模糊的面容。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醒来时,脑袋昏沉,身体虚乏。
她唤来佩珠佩兰洗漱,还是决定去大长公主府拜访。
府上挂着白幡,处处透露着萧索之意。
来往悼念的官员少了些,管家带着她径直去了灵棚。
“这,恐有不妥。”王安妤迟疑。
管家道:“这是公主吩咐。”
“公主道,驸马生前将您与汝阳一般视为子女,您若愿意,便为驸马上炷香吧。驸马会高兴的。”
王安妤不再迟疑,随着管家进了灵棚。
懿安侯独自跪在火盆前,神情麻木,无意识往火盆里添着香表。
瞧见王安妤,缓缓起身。许是跪地太久,他双腿不自觉抖动着。
“县君。”
王安妤说不出节哀顺变的话,默默回礼。
懿安侯又跪了回去。
王安妤上了香,提裙,在一旁跪下,拿出路上抄写的经文,将其一页页投入火盆中。
火舌很快将白纸吞没,只余残渣。
“他们都劝我要节哀。”懿安侯低喃,慢慢停下了动作看着王安妤将经文一张纸送进去,“可我没了父亲,我不该哀吗?”
王安妤没有回答,她理解,懿安侯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
“父亲遇刺前一日,同我说了许多。他叫我承担起府上的责任,要善待妻子,庇护妹妹,教养儿子,尊敬母亲。可他唯独没有说,没了父亲的庇护,我又该如何自立。”
人生三十载,父亲如大树,如高山,如沧海,帮他挡下外面的所有风雨,给他指明前行的方向。
“你说,一艘船没有了舵手,又将如何前行?”
这些话他不能说给母亲,母亲会担忧;也不能讲给妻子,妻子会心疼;更无法告知妹妹,妹妹身怀六甲。只有王安妤,他能够信任,却不算亲近的人。
将最后一张经文投入火盆,王安妤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缓缓抬头。
懿安侯眼睛红肿,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神情悲寂,若茫然稚童。
即便他再如何老成,也不过是个丧失父亲的孩子。
王安妤道:“驸马他已经用一生教导过你,要如何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为臣,他忠君爱国;为夫,他坦诚真心;为父,他慈爱有加。”
“侯爷,驸马无时无刻不在教导你如何担起大长公主府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