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中,乃至还在动土翻修的大明宫中,都依然保有为皇后韦氏准备的纱帐,但纱帐中人,却再未于其内现身。
“二圣临朝”其名仍存,其实未必。
异骨案结后,韦后被曾经敌对之人和自己的拥趸一齐,以一种异常不体面的方式,恭敬且划清界限地“请”出了朝堂。
而只以言语“教训”一番,并未将何惩罚付诸实践的圣人,在还都长安,诸臣之间大多皆已相互调停后,便很快悄然恢复了二圣临朝的原制。
此外,圣人还着上官婉儿向韦后暗示过几次,但对方无动于衷,也只好作罢。
上朝时,自有眼尖心细的朝臣留意到此事,但未及提出,便发现坐榻确是留了无疑,却一次都未见皇后本尊再次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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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后唯有以此番行动,留存自己的体面,否则重返朝堂之上,于人传出去,倒显她似又要以何手段胁迫圣人一般。
东都水祭一事败露,韦后颜面尽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往好处看,也是给了她很长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圣人所行之事,若言全是为了韦后自身,韦后自是不信,以她与圣人做了数十年夫妻来看,圣人保留二圣临朝原制,不过是为了兑现最初的承诺,做给她看罢了。
于内,能哄自己的结发妻子高兴;于外,又落了个对皇后既往不咎、不计前嫌、同理朝纲的好名声。
因此韦后宁愿清心寡欲,日出则起,日落而息,终日守在大唐皇家李氏的祠堂中,凝视着诸多牌位,回想到过往后,又闭起双眼,口中吟诵佛经,只求自己内心超脱。
此番超脱,言之曰“伺机而动”,亦可。
“母后!”
那一日,无论是以其降生于世,还是以其日后长成,或以其下嫁武家之后种种,都可以言作是不速之客的亲生女儿——安乐公主气喘吁吁、满脸不自在地跑来太庙前,呼唤自己时,韦后的第一反应,是轻轻哀叹一声,眉头紧锁。
“我可不曾记得公主早先与我说过,要进宫来。”
韦后克制自己,不说出更显生分与冷漠的话,头也未转,背对着安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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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缘何作此言?女儿与何处,又何曾让母后恼怒了不成?”
“怎提的上恼怒?公主下嫁东都武氏后,便少入宫,与我更是极少相见,何来恼怒?”
“若无恼怒,怎……”
安乐很快从韦后的话里品出一番其它滋味,“于东都时,静德王府中实有太多琐事需打理,因此未常入宫,可女儿与母后,并非疏远!”
“哼。”
韦后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索性继续吟诵起佛经来。
“眼下女儿所遇之事,今非昔比,还请母亲勿如此绝情,置女儿于不顾!”
安乐不等韦后同意,自行踏入太庙,趴伏在韦后盘起的腿上。
正欲诉苦,趴伏着的腿却被抽开,韦后口中佛经不止,安乐满脸惊愕。
“母亲这是……”安乐呆坐一处,口中喃喃,仍向韦后的方向接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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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后没再躲闪,而是睁开眼,瞪视眼前足有数月未曾相互当面相处过一盏茶时间的女儿。
“公主早已出嫁,方才亦言东都静德王府中多有事项须亲自料理,足见实为静德王儿媳,多过吾之幼女,如今遇今非昔比之事,怎求于我?”
“人不于东都,想来自是求不着静德王;可人在宫中,缘何不求于生父圣人?”
“于人前,我是为后宫之主,然公主可知异骨案后,此后宫之主,为人诟病至何等地步?”
“公主‘远’在静德王府,自是不知,我于异骨案终末一日朝堂之上,彼一众朝臣落井下石至何等地步?”
韦后语气平平,但话里话外之意显而易见,尽是对安乐在异骨案一事中,未向自己施以任何支援,而行嗔怒。
安乐被这番言语激地无言以对,无力地望向太庙架子上一排排牌位,心中生出一番想法。
“列祖列宗在上,大唐后嗣李裹儿敬跪,斯随父上应天神龙皇帝哲,还都长安,方于城中误行无端之事,今拜求列祖列宗庇佑……”
“你这是作甚?!”韦后厉声喝断安乐,“你是姓李,可唐李赋你血源,其中半数自我身来,岂真由你对其下拜?!”
她向殿中牌位横眉而视,“拜,便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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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了?”安乐回首一笑,“我只当母亲忘了,原记得当初教我的。”
韦后见不能再勉强装作不满,叹了口气后预备起身,把手伸向安乐。
安乐赶忙躬身向她走来,恭敬地将韦后搀起,咧嘴笑开了,“既知母亲不会弃我于不顾……”
“登徒子……”韦后站直,便甩开了手,安乐紧跟上去扶稳,随着一同向殿外走去。
两人立在太庙正殿外的霞光中,长安的盛夏傍晚绝美,自东向西火烧云连成片,由赤红向橘色渐变,其中夹杂的绺绺碎云,被嵌上一道金边。
“如何?至我跟前反倒不敢说了?”
“母亲……母后未曾开口让我说,不敢妄自言语。”
“哼,勿与我嘻皮涎脸,你若有循这般礼法的心,异骨案时……”韦后自觉重提往事,于此时无益,当即收声,望向夕阳,叹了口气。
“直言眼下之事,晚了该要返宫中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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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心中闪过片刻犹豫,不知当如实以告,还是如往常一样,尽言于己有益的部分,之外则由韦后自行想象。
但此一回和琢香与僵血症之事,不同,她干笑了两声,“母后且听我说完,之后欲打欲罚,随意差遣,我定不反抗。”
“啰嗦什么,直说。”
于是,安乐从忍受不了静德王府中一团被软禁的死气,擅离东都说起,再之后于长安,得知有风靡之物,再与颜娘相见,一同运作和琢香,直说到源阳、源协,领一众雍王府亲兵至宅邸查验为止。
霞光自起初金红,至此刻已然紫气泛黑,两人都不禁将衣袖放下些许,以挡住太庙阴风从袖口贯入。
诚如韦后答应的那样,在安乐述说的过程中,数次欲开口,甚欲以手掌掴对方,但都强忍住,直到听到雍王、源氏姊弟的部分,才没能收住心中的怨愤。
“一切如常,好好的你惹此一众作甚?!”至长安数月,这是改为吃斋念佛诵经的韦后,初次在人前怒吼。
声音从太庙正殿前的台阶上,一直回响至四处,稍远处有正欲点燃夜灯的内侍,惊得不敢擅动只停在原处。
安乐双眼睁大,几近被吓得掉泪,缓过神才劝,“母后,是女儿之过,勿要动气……”
“动气?异骨案中,你从未入宫,有些多少事是你不知的,”韦后声音颤抖,似一把钝刀直直捅入安乐耳中,“然你岂不知那雍王——他李守礼,仗着身世多舛,还有其父——被废惨死的章怀太子,深得圣人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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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言过多回,李守礼、李多祚,已然被废之五王,勿要招惹,甚连瓜葛都勿要有,你几时听我说了?!”
韦后一副心绪不定的焦躁模样,让安乐向后退挪了两步。
“未曾……直接与他有何瓜葛。”
“还要强辩!与他不生瓜葛,你派人往源氏姊弟住处,擒那一双兄妹作甚?”
“非我之意!方才皆与母后言过,是那颜娘……”
“你若不识颜娘,又何来后续这许多,”韦后很快察觉发生之事皆为因果,以手止住仍欲为自己辩解几句的安乐,转而问道,“如今太子何如?”
“自是装神弄鬼一番,未见有何动作。”
韦后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自己女儿一番,“火烧内医局,你原意为何?”
“听闻源阳、源协正破解和琢香其中配方,初想倘若此二人,先一步知颜娘以异骨者人骨入方,或循此线索便知其后之事,不如一绝后患。”
“他二人之后患岂于内医局?与其如此,不如将其住处一把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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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项是女儿知察不严,露了马脚,所幸父皇、圣人未曾觉察。”
“糊涂,他岂是未觉察,只以明白装糊涂罢了,”韦后冷笑,“还有一事,你可曾给他用过和琢香?”
“岂敢!”安乐身体一抖,“起初是多有问过,后以颜娘随手配之另一味香搪塞过去。”
“如此便好,若致圣人病,你这皇太女,怕是要入地下转生,方后一世或可有机会。”
“母后言重了,父皇岂会对我……”
安乐直视韦后双眼,其中笃定由不得她辩驳,便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依母后所见,之后当如何才可解如今状况?”安乐瞥了一眼仅余一丝光线的天边,圣人派来迎韦后回宫的内侍,已从太庙正门走来。
“颜娘其人,趁未有太多人知她身份,就不必再留了;鸿胪寺闹事的一众回鹘人,想法子杀一儆百,无须论其人究竟是否,寻几个有罪的,当众杀之,将事态平息为重。”
安乐连连点头,“父皇面前当如何?”
“你且于我宫中住一晚,第二日一早,带一人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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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我眼下便去寻。”
“不急,随我回宫时,自会路过东宫。”
“母后所言,我寻太子将行何事?”安乐见迎上来的内侍,已经在向两人行礼,抓紧最后的时间追问了一句。
“若无他作证,又有谁信你非和琢香之始作俑者?!随我动作行事!”
韦后说罢,就以手掐住安乐的脖颈,当着内侍的面喝道,“糊涂东西!引狼入室,而今知错又有何用,伤人过甚,于列祖列宗前跪拜就可得庇佑?”
一掌将她掴倒在地,安乐也恰好到处地号哭了起来,唯有内侍站在台阶下方,不敢动,也不敢劝,更不敢轻易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