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安静,蔓琪守在门外,时不时看看屋内,一脸担心。
柳容景看着姐姐那一双冷静到甚至冷酷的双眼,心中的期待与幻想一点一点的沉落下去,半晌他苦涩道:“居然是姐姐亲口对我说这些。”
“因为父亲始终对你有愧。”晨妃眉目含着悲色,“母亲去的早,甚至都没抱过你两回,为着柳家,父亲又要把你培养成能继承门楣的男子汉,父亲比谁都希望你能与心仪之人成婚共乐,但咱们一家,似乎就是与这样的缘分无缘。”
诞下两子就匆匆离开人世的母亲,痛失爱妻的父亲,以及踏入深宫就与情爱一刀两断的自己,还有得不到喜爱之人回眸的弟弟......
晨妃还没来得及掩下悲色,就听柳容景突然冷笑道;“姐姐这话倒是说早了,难不成那卓煜已经上听御前,将陈筱艾娶进家里了不成?”
晨妃心里一惊,果然就看到柳容景眼眸沉沉,小时他要与人赌什么东西时就是这样胸有成竹的神色,他道:“两情相悦又如何,只要未成亲就是未知数。那陈筱艾最会做生意,若真要与卓煜在一起,这前前后后的风浪有多少?她未必想担,她顾着她自己和她师父呢,这会子不过一时上头未想太多罢了。再者,卓煜能给她的,我柳容景未必给不了,有朝一日摊在阳光底下说明白,她陈筱艾这样的老道人,还会觉得卓煜是个唯一?”
“阿景你......”晨妃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阿景你,该不会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比较衡量出来的?你一直这么想的?”
柳容景的背脊一直就没有塌下过,他哼道:“有何不可?”
到底是世家出身的骄子,柳容景有这样的自信未尝不可,但到底过于高高在上了些,如果对象是其他人,身为世家嫡女如今又贵为宫妃的晨妃或许不会置喙过多。但是,对象是筱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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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艾纯善又热烈的情感,是这世界上最清澈珍贵之物,晨妃比谁都希望这份感情能干干净净的交到某个人的心底里被好好珍惜爱护,而不是左右猜忌摇摆不定,一点一点的污了这份纯粹。
晨妃猛然想起卓煜的眼神,在远离宸徽宫,送别筱艾的眼神——如狼盯上了势在必得的猎物,满满都是独占欲。
这样的眼神,怎么可能让筱艾留下比较他人的余地?
再者,骄傲如她的弟弟,居然愿意被摆在这样的局面上做比较?
柳容景不肯让步,姐弟俩之间的谈话难得不欢而散。
内务府里,汪公公拢着宽大的袖子,笑眯眯地跨过门槛,快他两步的仙茅回头笑道:“汪公公快些留步,哪里的脸面,能叫公公亲自送出来,没得折煞了我们两个。”
陈筱艾也笑道:“公公贵人事忙,是我们叨扰了。”
“哎,姑娘哪里的话,晨妃娘娘的吩咐,咱家自是重视。”汪公公轻轻掂了掂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脸上笑意更甚了,这是刚刚那脸上有瑕的小宫女扔进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偏偏她就扔得极准,还做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没有被他人瞧见。
“要咱家说,晨妃娘娘就是心善,慧贵妃娘娘都吩咐下来,还特特让你们再走一趟,如此体恤下人的主子真真是少有,能够伺候晨妃娘娘,是你们的福气,这满宫里谁不想有呢。”汪公公乐呵呵的奉承着,陈筱艾他看着明明不过中年,手指却犹如枯木干巴。
“我们娘娘虽心系春晓伤情,但宫里有宫规,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事才是,可不敢逾矩。汪公公您可是内务府总管,问问您的意思,一切也就妥当了。”跟着蔓琪久了,陈筱艾对这些场面话也是随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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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那咱家可得担得起晨妃娘娘如此厚爱。姑娘且去回禀晨妃娘娘,关于春晓出宫事宜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就是到底还年轻,进宫时间不长,所以没有年限上的赏银,收拾收拾行囊出了这宫门也就是了。”
说着,汪公公又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道:“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宫女不中用了,送出宫就罢了,这种小事倒不好叨扰贵人主子们,安安静静就办了。”
这是让她们不用担心瑾妃阻止的意思,看来瑾妃果然在从中做梗了。
但一个慧贵妃,一个晨妃,这两位一起足够让汪公公明白自己的权和名到底由谁说了算。
“有汪公公这句话,我们娘娘也就放心了。”
汪公公和善道:“咱家做事,娘娘尽管放心。有什么吩咐,也请娘娘不要客气才是。”
汪公公本就顾忌晨妃,如今赏钱下去,正是乐呵不计较事的时候,陈筱艾一转眼珠子,问道:“公公统管大内,定是人人都晓,奴婢想跟公公打听一个人,也不知方不方便。”
汪公公本就对陈筱艾这样机灵懂眼色的小姑娘有所慈色,看晨妃给的赏钱的份上,也不计较,挑了挑八字眉,笑道:“姑娘问就是了。”
“公公认识长春宫里,一位负责洒扫的太监吗?”陈筱艾努了努嘴,假装想不起来的样子,“好像,好像叫什么.......”
汪公公一思索就想起来了,说道:“是叫小源子的吧?”
塔读@ “对,对,就是这位源公公。”
“你问他做什么?”
“说来惭愧,前儿个路过长春宫,这位公公刚好在门外打扫,我不小心弄洒了东西,弄脏他刚扫好的地,想着皇后娘娘被禁足,长春宫的下人本身就不好受,回去他还要挨骂,回来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是否得去赔个罪才是啊?”
陈筱艾神色惶恐不安,她年纪小,这样小心翼翼认错的态度在长辈眼里着实讨人喜欢,果然就听汪公公说道:“若是他,姑娘倒不用如此在意,这人是个憨人,万事不放心里,别说得罪他了,或许就没注意到姑娘洒了东西这件事。”
陈筱艾露出好奇的神色来,问道:“憨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缘故不成?”
“那小源子也不年轻了吧,这把年纪了,没个正经名字也就罢了,还在做那最低等的洒扫太监,那可是小孩子们的活计。”汪公公瞧了眼院子里头正在浇水的小太监,“再蠢再不经事,年岁上去了也能混个一地的掌事太监当当,这就是资历。就他憨傻,早年得罪人也不懂为自己筹谋一二,既不懂眼色嘴上也不甜,做事更不利落,好歹也是从宠妃宫里做起的人,如今却被人越踢越远。李公公和我都有心指教,但他倒是乐呵,给人欺负了也不在意,说如今能在皇后娘娘宫中做事就是天大的福气,也算知足了。”
说到这里,汪公公感叹道:“早年也是个机灵人,可惜了。”
“能让汪公公和李公公都挂心过的人,想必当年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不知这位源公公姓什么?家乡何处?奴婢带些点心好向他赔罪去,到底是我的过错。”
“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心。”汪公公笑道,“他家乡在何处我倒不知,只知他姓花。”
花?仙茅微微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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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汪公公,在回宫的路上,仙茅对陈筱艾说道:“我记得瑾妃娘娘从前曾提过一嘴,说是外祖家的舅舅来探望,好像就姓花。”
“京城中花姓并不常见,应该好查。”陈筱艾思索道,“如若那位源公公真是瑾妃的人,她将人安排在长春宫中势必就是为了盯梢皇后,而看样子皇后还未发现。这个人,瑾妃应该安排多年了。”
“刚汪公公不也说了,这个人原先也算机灵,后来却只愿意在长春宫当个最低等的太监,应该是受了吩咐,越谨小慎微,越不容易被发现。”仙茅笃定道。
“那位与他接触的宁安斋的宫女,与其说是他的姘头,不如说是他与瑾妃联系的中间人。”到时候一被发现什么,以太监宫女之间的对食也能说得过去。
两人在长街上没走多久,路过御花园时听到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质问,就见两名宫女小跑出来,其中一名与仙茅相熟,忙道:“仙茅姐姐,你们快避开些吧,三公主在里头正要打人呢。”
“三公主进宫了?”仙茅讶异道,“怎么突然要打人,这还在御花园呢,也不怕惊扰了御驾。”
这三公主,都成亲了怎么还这么鲁莽行事。
“是那宫女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三公主去路,硬是要三公主给她个说法呢。”
这个宫女也是好事之人,见仙茅和陈筱艾面露疑惑,连忙将她们拉到一旁,远远能看到御花园六棱石子小道上,一名宫女正跪在三公主的骄子前,嘴角带血,声泪俱下,正激动的述说什么,而三公主依旧打扮奢华,在宫女面前来回踱步,十分焦躁不安。
陈筱艾眯着眼睛,认出跪着的宫女是怡嫔宫中的人,三公主出嫁前,应该也是伺候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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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宫女叫红榴,是怡嫔娘娘宫中的人,早先也是三公主房中的宫女。她的妹妹还有照顾她们的嬷嬷是三公主的陪嫁,一起带到沛国公府去了。”
那宫女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本来一直通着书信,过了年到现在却没有消息,忽听闻沛国公府半夜突然扔出去几具尸体,手脚具断,面目全非.......红榴疑心便是自己的妹妹和嬷嬷,特去向三公主求证,三公主暴怒,二话不说先打人,反倒激起红榴的血性,一路跑出来拦住三公主的骄子。”
陈筱艾拧了拧眉,说道:“三公主那样,不就说明,那红榴的妹妹和嬷嬷已经遭遇不测?”
“三公主以往在宫中就曾打死过宫女太监,但那可是宫里陪嫁的嬷嬷和宫女,身份不同,怎么这么轻易就......”仙茅咬着嘴唇,一脸不可置信,“你刚说手脚具断,面目全非.....这、这不是被虐死的吗?”
三公主的性子,怎么暴虐成这样了?!
那宫女左右张望,又小声道:“你们不知......听说三公主大婚当晚,驸马居然没有留下与三公主洞房花烛夜,而是去了通房丫头的房里!整整一夜都未去看三公主一眼!”
陈筱艾和仙茅都瞪大了眼睛,竟然有这样的事!
三公主虽嫁了不想嫁的人,但这居然也能忍?还有那沛国公嫡次子是哪来的胆子,敢对一国公主做这样尽显羞辱的事情,而且还没有被怪罪?
这些时日,三公主偶尔进宫请安,也没有听说与驸马不和的传闻啊。
陈筱艾摸着下巴突然想到,该不会那沛国公府的人,知道三公主曾使计陷害想要强嫁卓煜的事情?如今不得不匆匆下嫁他们沛国公府,以此便拿捏了三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