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嫣轻柔的询问声,在太和殿内清晰响起。
朝堂上的这些文武百官,听到容妙嫣这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张望起来。
对啊,顾澜人呢?
顾小侯爷随性不羁,没恢复女儿身时,和她爹一样不乐意上朝,容璟没说什么,大家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她恢复顾家嫡女身份,她的世子之位与将军之位还没来得及放出官方通告,似乎不上朝也没什么毛病,可这几日是朝中最为忙碌的时候,大朝会已经接连开了三天,她竟然一次未曾出现。
随后,众臣忽然察觉,之前与王爷小侯爷一起回京的一名年轻小将军,以及长乐郡主,也不见了踪影。
陆秉心再看向从始至终都神情悠然,仿佛运筹帷幄的湘王,骤然反应过来。
一切,早已在容珩的掌握之中。
说不定此刻的顾小侯爷,已经绕到容祁淳的大军后方,或者是去搬救兵了!
而且,面对容祁淳的叛军,他们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相信容珩。
下朝后,容珩一个人走在前面,京城守军校尉严墨急匆匆的追上来。
“王爷!严某有一事不明。”
容珩停下脚步:“何事。”
“您明明三天前,甚至更早时候应该就知道了容祁淳与叛军的事情,为何今日才让我来殿上通报?导致大臣们都吓得半死,还有......王爷真的有把握对抗五万大军吗?”严墨担忧的问。
严墨担心的,是京城百姓。
就算容珩能守住京城,京中也必然会产生混乱,若一国之都都人心惶惶,若最后兵力仍旧不够,湘王......会不会让百姓前去守城?又或者容祁淳真的攻进京城,会不会将大燕国都毁掉。
容珩挑了挑眉,余光瞥了一眼远处一名二皇子的党羽,淡声道:
“若想让鱼主动跳出来,就要先将水搅浑,孤让你今天才通报此事,是为了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增加些紧张感而已。至于第二个问题——”
他停顿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勾起一抹清冽而宠溺的笑:“那你要问顾澜什么时候回来。”
严墨被湘王塞了一口狗粮后默默离开,容珩想了想,打算去定远侯府蹭一顿饭吃,还能和顾承业商量一番,以后怎么再提容妙嫣为女帝的事情。
至于回府是不可能回府的,定远侯府才是他的家。
“小五叔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容珩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浅色锦服的晏清,正在街角朝自己招手,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晏清?你怎么在这里。”
晏清咳了咳,道:“如今皇宫还没有修缮好,宗学给我们这些学子放了半个月的假,晏清没有官职,自然是上不了朝,只能在这儿等小五叔叔。”
“你找孤,所为何事?”
晏清好奇的问:“小五叔叔,晏清听说燕都要打仗了,可是真的?”
许久未见,少年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清亮温和,还有几分迷惑。
“是要打仗了,但不必担心。”
容珩安抚了一句,皱了皱眉,上前替晏清把脉。
得出的结论是身体有些虚弱,却也没什么大病,容珩问道:“你的脸色怎么如此白?”
晏清挺起胸膛,十分自豪:“自从上个月顾澜哥哥身份暴露以来,我便通宵达旦,焚膏继晷,日夜不休,终于,在昨天写出了新的话本子!”
容珩:原来是熬夜熬的。
晏清宝贝似的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佛经”,双手奉上,两眼发光:“小五叔叔,我还没往外流传刊印呢,特意送你一本,还送......总之这以后就是绝版啦。”
他还送给了宝怡姐姐一本,把宝怡乐坏了。
容珩下意识接了过来,低声道:“......这次,用不着话本子了。”
他当初看话本子,是为了接受顾澜的男子身份,但现在他已经知道顾澜女扮男装的事情,不需要再克服心理障碍。
晏清摇了摇头,难掩激动的说:
“不,小五叔叔多看看嘛,万一有天用得上呢,这次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风流王爷俏将军》,将军是女子,此乃晏清出品,为爱倾情奉上,绝对是精品哦!”
风流王爷俏将军......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容珩内心复杂,脸色黑沉,然后毫不犹豫的将话本子塞进怀里。
他只是不想拒绝小侄子的一番好心而已!
“以后少写这些,你身体不好,要多出去活动锻炼,否则就长不高了。”容珩摆出长辈模样,一脸淡定的叮嘱。
晏清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不写是不可能不写的,因为你们,不,因为我心中的灵感太多了,我要写一辈子话本子,绝不掺和朝政之事!”
容珩嘴角抽搐,原来晏清来找自己是这个原因。
宗室子弟中,晏清的母亲文安郡主是老宗正的独女,若这么算,他也算半个容家人。
很久之前容祁淳和二皇子互相伤害,容璟在事后还特意奖赏了晏清一番,目的是为了让二皇子有些危机感。
最近容璟死了,帝位空悬,有的人又将主意打到了晏清这个宗室头上。
然而,晏清绝不想参与这些。
“我很忙的好不好,我要出第二部,然后开个书局,以后写出来的话本子流传千古,造福万民!”
“孤知道了,你安心写书便可。”容珩呆呆的点头。
嗯,晏清的志向很远大。
为了支持侄子的宏伟理想与写书事业,容珩连夜把风流王爷俏将军看完了,并且派小酒去晏清家催他快些出第二部。
第二天,容祁淳与范弘彦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燕都城外。
他们身后,是东拼西凑得来的叛军。
这些叛军人数众多,猛地看着十分骇人,遮天蔽日般聚集在城外,黑压压的一片。
“容珩,你杀兄弑君,罪该万死,还本宫父皇的命来!”
“湘王,若你打开城门投降太子殿下,我等还可以饶恕你一条性命,否则,今日我们便踏平燕都!”
“湘王篡位谋逆,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前任兵部尚书范弘彦站在京城门外,仰头望着雄伟巍峨的燕都城,神情中闪过几分复杂。
定了定神,他还是大喊起来。
容祁淳穿着太子袍服,金冠玉带,容貌英俊,却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嘶吼,脖子都爆出了青筋,模样极其滑稽。
他没有内力,想让城墙上的人听见自己的话,就只能如此。
寒风中,有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应容祁淳的,是站在黑龙旗下,身披战甲的湘王张弓搭箭,一支利箭破风而来。
“嗖!”
若不是容祁淳的亲卫挡到他面前,这一箭,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燕都保卫战,就此拉开帷幕!
一连三日,叛军都在夜以继日的攻城。
容祁淳也明白,时间拖得久了,万一京中的容珩或者二皇子忍不住登基,一道圣旨传遍大燕,号召周围州城起兵勤王,他们可就真的成了叛军!
然而,明明只有不到两万守军的京城,却在湘王的带领下,阻挡住了叛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容妙嫣以公主之尊,于城墙上亲自督战,敲响了守城战鼓。
燕都城内士气如潮,若不是人数的确太少,燕军将士们甚至想主动出击。
京城百姓无一惧怕,他们虽然都是生活在天子脚下,一辈子安居乐业的存在,却也是燕人,更是世代生活在燕都的燕人。
大燕百年国都,岂容叛军染指,燕国人从骨子里便顽强坚韧,他们不但不怕,甚至想帮忙一起守城。
不过,百姓们的请命被容珩拒绝了,容珩只说了一句: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大燕的将士还在,轮不到百姓上阵。
这三天,也让朝中官员对容妙嫣的印象再次改观。
一些人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若宁安公主为女帝,会是如此?
当然,大多数官员还是更想让容珩登基。
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京中官员,在陆续登上城头观战后,看到那残酷血腥的场景,一个个脸色苍白。
原来,这就是战争!
曾经定远侯与平南侯,睿王,湘王在边境浴血奋战的时候,京中的他们还在歌舞升平,以为不过如此,反正也没有打到京城,也没有伤到他们自己。
可是现在兵临城下了,他们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烽火之中,多少大燕将士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曾经瞧不起的将士与士兵,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用血肉之躯保护着国都平安,也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众臣望向那个站在黑龙旗帜下的身影,内心复杂,却又像是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冷静下来。
至少,他们有湘王在,他们还能相信将士与王爷,还能安稳活着,就算死,他们的王爷,公主,将军,都站在他们前面。
生在大燕,何其幸运。
第四日,叛军越发猛烈进攻。
“王爷,叛军全员出动了,咱们真得能顶住吗?”严墨指挥将士投下滚石,不由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容珩。
身着蟒袍的湘王眼神浩渺淡漠,微风卷起他额前碎发,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静。
“让长乐郡主那五百精兵,以及定远侯府的三百府兵上阵吧,”他淡淡地说,“如此,还能安稳的再守一日。”
“王爷,那明日呢?”严墨忍不住问。
容珩一剑将一名试图爬上城墙的叛军击杀,鲜血已经与他深色衣袍融为一体,看不出本身的颜色。
他的神情从容镇定,道:“不必担心,急的,是他们。”
眼下的叛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是容祁淳东拼西凑得来的一盘散沙,只是靠燕国军队本身的血性与能力,才能支撑这么长时间。
若这五万人是魏军,可能容珩昨天就开城门派五千定远军出击,冲垮这些人。
他们都是燕人,容珩才稍作重视一些,就像钝刀割肉,一下一下,等他们自己溃败。
正因为他们是燕人,一时之间被容祁淳当枪使,再过几天,这些将士们自己也会反应过来,他们攻打的,是大燕国都。
现在容祁淳已经急了,恨不得派所有人一起攻城,进攻越猛,留在城外驻扎之地保护他的人就越少。
第五日,城头上已经岌岌可危,严墨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丞相陆秉心亲自跑到城头,跪地道:
“臣请王爷登基,号令四周勤王以安军心,也好过如此继续下去。若王爷实在不愿,就,就让二皇子登基,二皇子那边,还有宋执的三千精锐......否则,难道王爷要让百姓上城头守城吗。”
他急了,他是真的担心容珩守不住京城,也等不来所谓顾小侯爷的援军,到最后驱逐百姓守城,那这燕都,就毁了!
容珩沐浴在傍晚霞光中,仿佛没听见陆秉心的话。
直到陆秉心都快急哭了,他眯起眸子,抬手指向远方:
“看。”
“看什么?”陆秉心抬起头,顺着容珩的手指望去。
话音刚落,
一阵低沉震动的马蹄声传来!
陆秉心睁大了眼睛,就见城池之下,一支近五千人的黑甲骑兵,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之势杀入叛军之中!
为首的女子身着银白甲胄,乌发束起,黑眸红唇,身后的火红披风迎风招展,如烈日般明艳张扬。
长枪横扫,映着略昏暗的夕照,像是破开黑夜的一道光亮。
她身后,一杆“顾”字军旗在狂风中飞扬。
“那是......小侯爷!”严墨大喊道。
“平南将军回来了!”
陆秉心怔怔的看着城下的情景,不禁热泪盈眶。
“顾澜,顾澜真的回来了,这下......百姓有救了。”他抹着眼泪。
而这时,另外两道各自三千的骑兵队伍,也不知如何从叛军后方出现,一东一西,直冲进叛军中。
统领他们的两名年轻将领,一个是耿恭,一个是容宝怡。
在顾澜的带领下,他们完全不理会还在攻城的叛军,而是朝叛军大营冲去。
战马奔腾,顾澜手中的湛金枪迸发出一道寒冽的光,直指叛军旗下惊恐失措的容祁淳。
容珩凝视着那道身影,目光深邃,弯着唇,语气格外骄傲:
“我家澜澜就喜欢卡着点出现,所以,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