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热闹,走卒叫卖,人群熙攘,那是多好的燕国啊。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追求那样的......太平盛世。
妙嫣的双眸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而美好的以后。
她定了定神,浅浅的笑意浸染着清亮墨色的眼眸,她肃然而骄傲的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作为皇帝,帝位与权势固然重要,但只要侯府和湘王能让天下安定,能保万民平安,我就会用我的性命,来捍卫他们。
——我要的不是一个人为所欲为的天下,而是民熙物阜,岁时丰登,燕人的燕国。”
妙嫣彻底将自己代入成皇帝的身份,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朝代是可以一直传承下去的,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都安居乐业,这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
那双漂亮魅惑的眼睛盛满了光,如水月色流转在她浅灰色的披风之上,仿佛泛着银光的潺潺溪流,带着不可忽视的纯粹与魅力。
程玉直接看呆了,又听到她的话,差点膝盖一软跪下来高呼万岁。
这样的公主,不像是娇柔漂亮的少女,而像是坐在龙椅上凤仪天下的......
顾澜心里那个自己曾经认为不太实际的念头,被妙嫣的眼神所坚定。
她相信容妙嫣,她是一个会为了燕国子民,而不懈努力坚持的公主。
妙嫣顿了顿,又道:“平南侯府和湘王无罪,是大燕肱骨柱石,就算真有一天,他们选择危害大燕,成为反贼......我只求,无愧自己的心。”
顾澜和妙嫣对视着,好像都明白了对方内心的想法。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房间忽然只剩下透着暖意的灯火,妙嫣回过神,刚刚的激情澎湃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激昂幻灭,少女结结巴巴的道:
“顾澜,你是在诈我,还是觉得我在说笑?你就当成我在说笑好了,我......”
“没有,”顾澜郑重的和妙嫣的水眸对视,“我相信你说的,是你的话,我也相信你可以实现任何事。”
容妙嫣心里对顾澜欺骗自己的最后一丝怒意,随着她的话,也烟消云散。
女孩子就女孩子吧,
她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支柱和一盏明灯,是永远能够为自己坚定信念的人。
果然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完美的男人!
“只是,妙嫣,或许容璟会死。”顾澜轻轻地说。
容妙嫣闭上了眼睛,任性的扑到顾澜怀里。
“你们争斗,我不管,就算是让他退位,那也是他该得的......他已经不配做大燕的皇帝了,换一个人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你们要杀了他,或者他想伤害你们,我都会阻止的,也许我会偷偷救他呢,顾澜,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哦。
他是我厌恶的皇帝,但也是我爹。”
少女的脸上带着俏皮的笑,虽然话语纠结,可她的语气中是无奈的释然。
如何平衡渣爹和喜欢的挚友之间的敌对关系,容妙嫣正在努力学习中。
“好。”
顾澜僵硬的“嗯”了一声,看着像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公主,表情万般无奈。
从来都是她吃别人豆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容妙嫣抱着不放。
不愧是她看好的人,有开后宫的潜力。
顾澜咳了咳,余光瞥了一眼目瞪口呆没眼看的程玉小太监,在心里为远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秦正笏,点了一根蜡烛。
至少,她和妙嫣把这件事说开了,妙嫣也的确对容璟满腔恨意和悲哀。
顾澜垂下眼眸,道:“这个时候,巡逻的禁军要来了。”
程玉连忙把屋门关好,解释道:
“今夜在此处的内司监只有奴才一个,而外面四名守卫,已经被奴才打点好,至于巡逻之人,他们不进院子,并不知道屋内的情况......”
“行吧。”顾澜眼神一凝。
一切如她所料,妙嫣今夜前来,真是无比的......顺利。
容妙嫣内心一动,仿佛意识到顾澜似乎想单独对自己说些什么,于是道:“程玉,你出去,到听不见我们讲话的地方。”
程玉眼神一沉:“殿下——”
他不受控制的想,他连顾小侯爷是女子这种说出去能吓死人的秘密,和公主殿下对那个位置的野望都知道了,甚至是他想走却被拉着强行听的程度,现在有什么好叫自己走的?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听的?
他已经放飞自我了,毁灭吧,就不能让自己听完攒着一起灭口?他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是会睡不着觉的!
而且顾小侯爷武功高强,万一想对公主殿下不利怎么办?
程玉的脚步没动,眼巴巴的看着妙嫣,漆眸中翻涌起森林般翡翠色泽。
“出去。”容妙嫣声音平静,不怒自威,没有一点犹豫。
程玉是她几年前无意间救了一命的小太监,后来自己开始执掌内司监,程玉生的好看,武功高强,而且对她忠心耿耿,也就成了她手下的得力太监。
妙嫣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程玉倾慕着自己,但她不是容宝怡,程玉也不是那个胆大妄为的小酒,所以她一直无视着他的感情,只是将其当做自己的心腹。
程玉对上妙嫣冷淡的眼神,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下去,还帮两人关好了屋门。
屋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顾澜对他微微颔首,以示自己不会伤害妙嫣。
这小太监,是真的很在乎妙嫣的安危。
可是她接下来要跟妙嫣说的,是比展现妙嫣的野心,更不能别人知道的事。
容妙嫣的心也提了起来,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到,什么事能让顾澜的表情都露出几分凝重。
“顾澜,你要对我说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不必担心产生的后果。”容妙嫣严肃的说。
比起幸福却虚假的活着,她更愿意清醒的知道现实,哪怕那现实是痛苦的。
顾澜的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心疼,就是因为她知道妙嫣是这样的人,她才选择将这件事告诉她。
“我要告诉你的是,容璟,他不是先帝血脉,而是苏太后和谢昀的父亲谢叙的孩子。”八壹中文網
清越微凉的声音字正腔圆,清晰无比传到容妙嫣的耳朵里。
容妙嫣脸上维持的静默表情,刹那间化为一片虚无。
顾澜,
在开玩笑吗。
她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为什么组合到一起之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呢。
容璟,谢叙,苏太后......
这怎么可能!?
可是,这又的确有着很大的可能!
容妙嫣的理智已经在心里告诉自己,顾澜不会骗她,她说的,是真的。
可她的情感,一时之间,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容璟,她的父亲,她曾经敬仰的皇帝......并不是皇室血脉。
“所以,”妙嫣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烧沸的热油,浇在她的心上,疼痛而麻木,“我也就并不是什么,大燕公主。”
谢叙,那是谢昀的父亲,死在十几年前的谢家冤案中,后来苏太后一直寻找宦侍做谢叙的替身,这些,她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谢叙与苏太后——
既然如此,那先帝知道吗,若先帝知道,曾经先帝的死,萧家抄家,圣旨,遗旨,到底那件事是真的?皇上到底又做了多少令她作呕反胃的恶事?
如果皇上不是先帝血脉,那她,岂不是根本不姓容,根本不是容家人?
容妙嫣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顾澜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支撑着她不倒下:
“不怕,妙嫣,还有我呢,定远侯府和容珩,还有我,都不想也绝不会让大燕陷入危机和混乱,我只是不想瞒着你,但这件事,可能会是永远的秘密。”
妙嫣泪如雨下。
她哭了许久,眼泪打湿了顾小侯爷的肩头,像曾经那样。
直到程玉犹豫的走进来:“殿下,太晚了,咱们该走了——”
不知为什么,今晚巡逻的禁军也没有出现,钟良和内司监人不在,那四名守卫又已经被他收买,明明一切万无一失,程玉的心却莫名有些不安。
妙嫣擦干眼泪,声音沙哑到像是一台破烂的风箱:
“顾澜,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真的,我宁愿清醒地活着,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顾澜拉住妙嫣的手,认真的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大燕最好的公主。”
妙嫣努力勾起红唇,莞尔一笑,苍白的俏脸像夏日明艳的牡丹绽放,动人心魄的美艳:
“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不是因为我是大燕的公主,更是因为我是一个燕人,只是从此以后,我也只是个燕人了。”
顾澜看着妙嫣精致明艳的容颜,内心隐隐升起一抹奇怪的想法,那想法一闪而逝,她没来得及抓住......
容妙嫣一晚上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伏,这次彻底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落到床榻上梅朵给顾澜带来的月事带上,心思一转,忽然回想到顾澜刚才安慰自己的话。
“你......你刚刚说,容珩和你以及定远侯府,都不会让大燕乱下去,可是皇上的目的就是逼定远侯造反,你被关在这里,定远侯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或许顾澜能保证容珩在南境处理魏君濯和战事,他会以大局为重,相信顾澜能安然无恙,可顾澜怎么确信定远侯能冷静下来呢?
天下人都知道,定远侯是个多么护短的父亲,能以无上战功回京,逼得太后收回赐婚懿旨,他绝不会坐视顾澜被抓进宫——
顾澜说道:“只要我是女子的事被公布于世,我爹就会明白我要做什么,到时候,他会选择相信我的。”
妙嫣皱了皱眉:“如果皇上知道你是女子的话,这些天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听说,皇上是听从了元禄的建议,想用毒药控制你,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前来看你,他没有搜身,你总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顾澜内心一动,原来噬心香这法子,还和元禄有关。
她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顾澜长长的睫毛微敛,凝神望着妙嫣,双眸平静温和,似有星光荡漾。
妙嫣的瞳孔一缩,一股寒意窜上脑门,脸上因为哭泣而泛起的血色如潮水褪去。
她明白了顾澜的眼神,
也意识到了,
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顾澜,”妙嫣的声音再一次染上哭腔,“对不起。”
顾澜的眼中是温润的笑意,神情镇定的安慰:
“不是告诉你别怕了吗,容璟不能拿我如何,而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身份是自己心甘情愿说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我利用了你。”
妙嫣陡然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程玉上前搀扶,她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上。
“不,不,我真是太蠢了,我怎么,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今夜的妙嫣流了太多眼泪,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到来,会让顾澜和容璟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变化,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眼底布满血丝。
妙嫣的一颗心都被愧疚和自责填满,她用最后的意志稳定住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顾澜,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就算是你利用了我,可终究是我的冲动让你陷入了危机,皇帝,他是疯子啊,他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论如何,今晚过后,我绝不要你再在这里受苦。”
她在顾澜真实身份的冲击下忽略了很多东西,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今晚的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妙嫣悲哀的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玉。
青年对她报以温和讨好的笑容,氤着碧色的双眸隐藏着深深的眷恋,妙嫣感觉自己的瞳孔被他的笑刺了一下,她蓦地攥紧了拳头。
“我们走吧。”
程玉刚要拿回桌上的手炉,妙嫣开口阻止道:“给顾澜用吧,这里太冷了。”
“可是——”程玉看着妙嫣覆盖着冰霜的眉眼,默默地收回了劝说的话。
可能顾小侯爷有能够藏手炉不被发现的地方吧,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顾澜对着妙嫣微微一笑,将温暖的手炉抱到怀里:“多谢。”
狭小的木门打开,“哗啦”的铁锁链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却仿佛没有任何人听见。
因为那四个守卫被他收买了,程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