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牵扯着痛意,传至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好像已经凝固,又好像全部朝着一处流去。
十七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李元驹了。
他跑了,
但是他的刀还在自己手里,
她不会放开的。
整个南境边军,只有李元驹用这样的环首大刀.
等公子见到她手里的刀,自然会明白李元驹就是军中的奸细。
这,是十七心中唯一的执念,哪怕看起来很可笑,或许,李元驹可以说自己的刀被他人偷走,又或许,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能摆脱嫌疑......
可是,十七就是不想放开。
模糊的视线中,十七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蹲下身,将自己搂到怀里,有很温暖的桂花香。
“十七!”
“十七——!”
那声音清亮而温润,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恍惚之间,十七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顾澜的情景。
那眉目清逸的小少年立在参天古树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发上,映衬着她弯着的眉眼,像是清亮温柔的星星,泄露出一抹浅浅的愁绪。
“绵绵,这便是你的表兄顾澜,澜儿,这是舅舅的女儿,周绵绵。”
“澜哥哥,你叫我绵绵就好啦。”
少年淡淡的看着她,抬起手,摘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支玉簪,扬了一下唇:“送我可好?”
“当然可以啦。”周绵绵仿佛看见一千朵槐花,绽放在眼前。
只要澜哥哥能对她笑一下,就什么都好。
......
“绵绵,你要记住,周家依附定远侯府而生,只有侯府,才能改变周家商贾走卒的下三流身份,我们如唇齿关系,是家臣,更是仆人,你要一辈子都效忠侯府。小侯爷,就是你要保护的人,更是你未来的依靠。”
“绵绵知道的,绵绵喜欢澜哥哥,会保护她。”
“等你长大了,爹爹便去求老夫人,让小侯爷纳你入府,不求正妻之位,哪怕是个妾室,也好。”
“绵绵,爹爹对不住你......周家七位姑娘,唯有你,是武师最得意的弟子。”
她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很坚定的回答:
“没关系呀爹爹,只要能帮到侯府,只要能保护小侯爷,做个暗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样你的身份.......罢了,爹爹答应你,等你长大,一定会为你恢复身份,也一定会让你嫁给顾澜的。”
“好。”
“十七,小侯爷前几日传话到家主那里,说要做一副精钢打造的拳套,这是要求,我记得,你喜欢做这些小玩意,不知能不能做得出来。”
“能给澜哥哥做一副拳套,绵......卑职心满意足。”
“十七,你可听说了,小侯爷乃是断袖——”
“你莫要胡说八道,败坏小侯爷名声!”
“此事,都从京城传到南境了呢。”
“吃不吃,给你一个?”
她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顾澜微笑着,将蜜饯,放在了自己手心。
少年清澈明亮的眉眼,一如从前。
只要公子能一直笑着,便很好。
......
十七用尽全力,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眼前的顾澜。
“公,公子......”她低声说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再见到公子一面。
“你别说话,松开手,我给你止血。”顾澜沙哑着开口。
她看着十七,她已经被她抱在怀里,仍旧死死地抓着那把刀。
那么宽大的刀身,就这么插在她身上。
明明半个时辰前,她还害羞又认真的对她说,要注意安全,要小心行事,可是现在倒在地上的,却是她。
十七断断续续的说:“是......是李元驹,他......他就是军中奸细......还有,是他,他放走了姜狄......”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给你报仇,你莫要再说话。”
十七虚弱的想要点头,却做不到,终于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卑职......还是要说的,卑职,想告诉公子一件事......”
她颤动着指尖,顾澜连忙握住,咬着牙道:“我知道,你是女孩。”
十七的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有些惊喜的问:“是澜哥哥,将我认出来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澜哥哥的,只是,爹说,做男孩,更能够帮助到你。”
顾澜愣了一下。
十七却一下子笑了,笑的羞涩而温柔:“公子,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
她知道了,顾澜没有认出自己。
但是没关系,公子不必喜欢她,她喜欢公子就好。
“好,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仰着头,鲜血从她的唇角溢出,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可是顾澜还是一字不差的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叫,周绵绵,情意绵绵的......”
顾澜的脑中“轰”地一声。
周绵绵。
十七,是周绵绵?
那是周信海的小女儿,是她的表妹。
她......
她本来,不该死在这时候啊!
顾澜素来平静的双眸含着眼泪,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语气近乎慌乱:“容珩,容珩......他还没来吗。”
“五殿下刚随队伍运粮回城,这时候肯定是在赶来的路上......”身旁的肃翊回答。
她以为自己武功高强,算无遗漏,却救不了十七,甚至,还害了她。
顾澜的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她明明知道李元驹有问题,却让这小姑娘跟着一起出城,十七是侯府培养的暗卫,又那么在乎她,若也发现李元驹异样,一定会为了她去调查。
若她没有遇见自己,若她不在意自己,她本能活到最后,至少,绝不是在现在遇见这样的事。
顾澜红着眼睛,眼眶的泪水颤了颤,最终还是滚落下来,她死死地盯着十七胸口的伤,浑身冰凉异常。
顾澜曾以为,她应该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哭了,幼年缺失的情感,在少年时视人命如草芥的一次次完美的执行任务,长大后经历的无数生死考验,身边人一个个离开,让她骨子里疏离而淡漠,早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芸芸众生,失去的情感,被一点点补缺回来。
或许,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成为顾澜的意义。
“十七,你不能死,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活着!”顾澜定定的看着十七,声音沙哑而坚定。
“顾澜!”
容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疾风般赶来,看到十七后,不用他人解释,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澜转过头,露出流着泪水的眼睛:
“求你救她。”
容珩心神震动,他没见过她这么害怕的样子,也没想过顾澜会流泪。
他立即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雪白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顾澜记得,容珩曾在多吉快死时候掏出了这个瓷瓶,当时的周兴还阻止他,说此药很是珍贵,后来,容珩发现多吉在被刺中心脏前用了闭息功假死,并且靠雄厚的内力挺了过来,便没有用这个药。
而现在,十七的伤势,几乎和多吉差不多,虽然没伤到腿,但她绝没有多吉的武功高......
容珩捏着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给十七喂了下去。
他仿佛感受到了顾澜的紧张,转过头,漆眸幽深莫测,轻轻地说:
“别怕,感谢多吉卧病在床做工具人的那几个月,我现在,特别擅长治这样的伤。
不过,这南十七好像是我情敌来着,澜澜,你说我救不救她。”
顾澜剧烈颤动的心脏,缓缓松了下来,眼泪也哽住了。
她永远可以相信容珩的医术,
也永远可以相信容珩才是行医救人“大女主”。
“她是我妹妹,你说,你救不救?”
容珩仔细的观察着十七的情况,低声道:
“你妹妹,倒是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