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和后宫嫔妃,若无事,是不得相见的。
即使是顾澜去见王氏的妹妹怡嫔,也要提前通报,才能从撷芳殿真正进入后宫。
嘉太妃曾经是苏太后身边的宫女,她很了解苏太后是个什么人。
苏太后表面上极其重礼,她不喜欢他人做逾矩之事,如果自己光明正大去恳请求见唐战,她绝不同意,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偷偷去求。
夜色深沉,嘉太妃抱着怀中的衣物,暗自赶到了太后的永寿宫。
永寿宫接近皇宫西北角,白天的庆典之后,皇宫中一片寂静,呼啸的寒风吹过,映着明暗宫灯,让嘉太妃的内心隐隐升起一抹不安。
她走的是偏门,没有惊动任何宫女侍卫,又走了一段路,却始终也没遇见什么人。
嘉太妃对永寿宫极为熟悉,须臾,她看见了太后寝殿的房门微闭,从琉璃窗露出昏暗微黄的灯火光芒。
嘉太妃正要去敲门,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今夜永寿宫没有一名宫女侍卫,难不成所有人都在庆典上喝醉了?
忽然,她瞳孔震了震,听见了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自太后的寝宫一点点传来。
嘉太妃呆住,直到她听见了太后在唤,小叙子。
很快,嘉太妃就分辨出了寝殿内的两人究竟是谁。当朝太后,居然和自己宫里的太监——
嘉太妃的内心惶恐,她脑海里蓦地回想起自己还是太后宫女时候,听到其他宫女说的话。
宫里传言,太后还未嫁给先帝时,曾喜欢谢太傅的儿子,京城出名的风流公子谢叙。
但谢叙却拒绝了太后,反而娶了别的女子,后来谢家被构陷被抄家,谢太傅和谢叙都含冤而死,太后因为还怀念着谢叙,就将自己身边的一名太监,改名成了......小叙子。
嘉太妃记得从前,还只是皇后的苏馨玉,有时候就会遣走其他宫人,只留下小叙子在殿内服侍,当时的小叙子,还不是现在这个,但同样是一位容貌俊秀的太监。
一来二去,宫里才有了这样的传言,后来陛下登基,时间久远,也就没人敢再谈论此事。
这些,都是曾经宫女们茶余饭后的隐秘闲谈,直到今天嘉太妃才发现,这并不是捕风捉影的事。
嘉太妃忍着惊惧,一点点挪动脚步,想要装作不知道的离开。
“啪——”
心神震动之际,嘉太妃也就没注意到窗沿下的落雪,她脚下一滑,尽管已经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摔倒,可是怀里抱着的衣服,却掉到了地上!
寝殿内的声音,骤然停止。
琉璃窗映着的人影已经坐了起来,嘉太妃来不及捡起衣裳,慌乱的跑出永寿宫。
很快,苏太后就披上衣服走了出来。
她穿的单薄,妩媚却瘦削的脸上,带着一抹异样的红晕。
苏太后眯起狭长的眸子,低头看着地面。
寒夜冷寂,地上有着薄薄的一城落雪,月光下,一串慌乱的女子脚印延伸向侧门,在门口消失。
地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苏太后蹲下身,指尖打开包袱,里面是两身男子衣物。
她捡起来,仔细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表情冷了下去。
脸色惨白的小叙子从塌上起身赶来,一头冷汗:“太,太后,怎么了......刚刚那声音......”
苏太后皱了皱眉,内心暗自骂了一句废物。
很快,苏太后的心腹高手塞广也赶来:“刚刚有一遮住面容的女子从您宫中出来,您可有事?”
苏太后头也不回的开口:“哀家没事,派人去玉檀宫,将嘉太妃和她的大宫女,都给哀家处理掉。”
这熟悉的缝衣走针,如此深夜会来永寿宫的女人......苏太后哪怕没有看见其人,也能猜出刚刚在窗外的人是谁。
塞广应了一声,立即赶去了玉檀宫。
“你也去做事吧,哀家没兴致了。”苏太后摆了摆手,又道。
小叙子慌张的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是,奴才告退。”
等到苏太后走回寝殿,小叙子转身离开永寿宫,立即赶到了乾元殿,将事情禀告给了容璟。
“嘉太妃撞见了你跟太后,太后就要杀了她!?”容璟震惊道。
小叙子点头:“是,太后已经派心腹塞广去玉檀宫......处理嘉太妃了。”
“蠢货!蠢妇!”
容璟猛地挥动衣袖怒斥。
“张奉才,你去玉檀宫阻止塞广,嘉太妃是睿王母妃,怎么能死!苏馨玉真是愚蠢至极!”
......
过完年,顾侯爷就要回北境了,几千定远军整装待发,城外的军营再一次被搬空。
熟悉的城门口,顾侯爷骑在自己的白马上,洁白的衣袍随风飘动,越发显得他飘逸似仙人。
顾澜心道,只要老爹不说话,就还是帅的。
顾承昭看着顾澜,开口道:“本侯要走了,你可别太想本侯。”
顾澜一脸淡定的看着他。
顾侯爷见她没反应,又说:“本侯记得你小时候,虽然嘴上不承认,却看着本侯的背影偷偷抹眼泪,这次你长大了,可不能哭鼻子了。”
顾澜平静的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微笑着说:“再见。”
顾侯爷:“......”
直到最后,顾澜的眼睛都没红一下,还好有前来相送的苏子霄哇哇痛哭,给顾承昭找回了一些面子。
嗯,至少还是有人不舍得自己的嘛。
旁边,奉旨前来送定远侯回北境的太子,也努力挤出几滴眼泪,营造出悲惨的氛围。
顾澜心道,她爹又不是去送死,哭什么哭。
苏老丞相看着哭成傻子的嫡孙,恨不得将其逐出苏家。
当初,他不惜跟皇帝在朝中争论,才将苏子霄送进定远军,就是想让苏子霄在军中做出一番事业,让苏家在军中也有所发展。
谁能想的,这孙子只认定远侯,不认自己家族啊。
他的确是得到定远侯赏识了......苏老丞相觉得,苏子霄亲爹出征,他都不会哭得这么惨。
几千将士已经上了马,穆隼与耿恭一左一右策马,在顾侯爷身侧伫立。
伴随着鼓声,顾承昭最后看了一眼顾澜,对她笑了一下,醉人的眸子温和而深邃。
他策马掉头,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直到那滚滚黑骑彻底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顾澜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轻轻地自语:“其实,挺不舍的。”
她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长枪。
这把枪,叫虎头湛金枪,枪头是黑金色的猛虎吞金形状,枪杆呈现出暗金色,古朴而威严。
这是顾家祖传的长枪,最适合顾家枪的枪法秘籍,自从顾侯爷三天前将枪传给顾澜,她就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把枪在阳光下泛着璀璨金光,实在有些高调。
据说,只有上一任定远侯战死,湛金枪才会换个主人。
可顾侯爷却把这柄枪给了自己——给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世子。
顾承昭不信鬼神,不在乎禁忌避讳,只求个痛快,睿王把龙泉宝剑给顾澜了,那他就把湛金枪也给顾澜,这是他的女儿,他自己会疼爱。
顾澜轻轻地摸了摸手中的枪杆,道:
“子衿,今天吃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