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皇子容祁俊的心目中,顾澜一直都是一副外人面前嚣张跋扈,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蠢样子。
他多日没见顾澜,现在看到她,却微微愣住。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眉目仿佛都舒展了开来,眼神冷淡又从容,竟完全无视了自己!
这还是以前那个顾澜吗!
顾澜没理会二皇子,淡定的等着容允浩的反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句话对才八岁的容允浩来说,很难理解。
小世子绞尽脑汁,才回答:“天......天地没有仁慈之心,把万物当成小狗,圣人没有仁慈之心,也把百姓视作小狗......看来,圣人不是什么好人啊!”
说到一半的时候,二皇子就嘲笑起来,等他说完,殿内几名女孩也不禁掩住红唇。
容允浩发现夫子的脸色不对,仔细想来,自己说的好像的确不太对劲,他又不知错在哪里。
小世子巴巴的看向自己刚安排的伴读,顾澜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夫子沉默片刻,看向顾澜,说道:“顾小侯爷认为小世子说的如何?”
顾澜挑了挑眉,眼眸落到快要哭了的小胖子身上,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一字一顿:“我和世子想的一样。”
话音落下,懋勤殿内外安静。
容允浩只是个八岁的孩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情有可原,顾澜已经十五岁了,竟然也不知道。
夫子的胡子一下子吹飞了起来,面前的少年却迎着惊讶和嘲笑的目光,背脊挺的笔直,脸都不红一下。
她身躯修长匀称,肩线柔韧而直,双眸明亮,红唇还衔着一抹慵懒惑人的笑,仿佛屹立在花影中一株根红苗正的小白杨。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的?默默观察的元朗心想。
顾澜说完“俺也一样”却这么洒脱,倒让其他人不好意思笑了。
容允浩看着顾澜,乌黑的眼中充满感激,眼神还隐隐透着几分怜悯。
他压低声音,努力够了够顾澜的肩膀,很认真的安慰:“澜哥哥,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我们一起念书做学问,好好学习,你以后会懂的。”
顾澜:......
她忽然有点不想替这小胖子解围了怎么回事。
夫子被顾澜毫不在意的模样气得不轻,顾澜却慢悠悠的问:“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魏国太子肯定知道吧?”
一直低头站在一旁的羸弱青年被点名,他抬头,见夫子的目光也落到自己身上,喉咙不禁微动,侃侃而谈: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对待百姓也如同对待刍狗一般,顺其自然,任凭人们自作自息。”
夫子满意的点头,二皇子听到他的话,刚有缓和的脸色却一下子又难看起来。
元朗看见二皇子厌恶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垂下眼眸,显得更加怯懦。
小世子仰着头嘀咕:“这和我的解释也差不多嘛。”
顾澜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小胖子圆滚滚的发顶,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刍狗不是真的小狗,而是祭祀时候用茅草扎的狗。”
小世子若有所思:“茅草扎的?原来圣人不是把百姓当成小狗,而是对百姓一视同仁啊。”
顾澜见他已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便没有再说话。
元朗却在顾澜解释“刍狗”时候就蓦的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既然知道刍狗的真实意思,怎会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他把人家当成傻子,殊不知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
元朗抿了抿唇,眼尾氤氲的绯红越发明显。
他从见到容允浩开始,便挑拨小世子和二皇子的关系,然而没有事成不说,还被顾澜隔山打牛,因为在众人面前解释诗句含义出了风头,引起了二皇子的厌恶。
至于本该被嘲笑的容允浩,则被顾澜更“草包”的一句俺也一样化解了。
临走前,容允浩小小一团钻进殿内,红着脸说:“是我耽误了各位哥哥姐姐们学习的时辰,对不起。”
顾澜亦跟着一起低头致歉,容宝怡的视线和她在空中对视,眼中多了几分感激。
小世子年幼纯真,正不想念书的几名学子巴不得他一直“耽误”下去,自然没人真的生气,尤其是殿内的三名女孩,恨不得拉着这个肉嘟嘟的小团子捏一捏。
“谁说小世子生性顽劣暴躁的?多可爱啊!”
“宝怡,你弟弟借我玩玩。”
“......”
这时,一名身着绯红罗裙的少女,看着顾澜的背影,问道:“宝怡,你弟弟身旁的便是顾澜吧?”
“正是。”容宝怡微微低头,轻声回答。
“不似传闻中那般纨绔呢,反倒......机敏聪慧。”少女笑盈盈的说道,她看出了元朗的把戏,也看出顾澜是故意装不懂,替睿王世子承受了一波嘲笑。
少女眼尾一枚泪痣,一笑起来便显得娇俏动人,她掩着衣袖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只有容祁俊是个傻的,这宗学,走了太子和景栖哥哥他们之后,也终于能又有趣儿些了。”
顾澜和小世子跟着方姑姑走到文华门宫墙下,方姑姑道自己便送到这里,出了这道门再往南,就彻底离开了皇宫。
眼见着方姑姑离开,容允浩才拉了拉顾澜的衣袖,小声说道:“澜哥哥,你刚刚让我去向宗学里的人道歉,实在是有损本世子的威严。”
顾澜道:“我这不是自己一个人道歉,会害羞嘛。”
容允浩小大人似的点头:“唉,真是闹心,还得本世子罩着你。”
顾澜:......她就多余哄他。
和容允浩在皇宫门口分开,顾澜回头遥望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蓦的,眼前浮现出容珩冰冷沉寂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