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已经烧残了,灰白的晨光稍稍透进来。
陆羽与张仲景、华佗经过一夜的奋战,精神都有些萎顿,张仲景还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华佗年纪大了,已经看不下去了,用竹简遮着半边脸假寐。
陆羽也很困,可他不能睡…
他必须把记忆中,药王孙思邈著作的那本《千金药方》给默写出来。
治疗“血吸虫病”特效药是靠不住了。
那么…
就只有从《本草纲目》与《千金药方》中挑选出来一些中药。
好在张仲景与华佗都是此间大师…
兼之,《本草纲目》与《千金药方》中记录的极其详细,根据这血吸虫病,配药的选择很多…只是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尝试。
张仲景正细细的看着《千金药方》,他时不时的在桌案上记录着什么,似乎是将两种中药归于一处,去凭空想象他的反应。
终于,再翻看到一个全新的篇章…
赫然出现在竹简上的便是“解虫毒”三个字,一下子,他的精神就振作了起来,他提起十二分精神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神情骤然从不可思议到震惊,再到亢奋。
连握着这《千金药方》的手都在颤抖。
天光已经微亮了,他还专门将烛火挪近,灯油烫了手,他也顾不得擦,只是抖了抖手,眼睛未离竹简。
张仲景的反常和亢奋引起了华佗的注意,华佗凝望着张仲景。
张仲景也顾不上解释,不顾他疑惑的目光,抱起竹简便冲出门去,陆羽在隔壁的房间,也被这动静惊醒,手中的笔“啪”地落地。
张仲景则颤声道:“南狩侯,你看这个…《千金药方》中虽未明写,但许多地方互相佐证是提及到了这长江沿岸的瘟疫,而药方…”
张仲景的表情让陆羽感到惊讶,他接过《千金药方》…
从标记的位置看,赫然…便是四个方子。
方剂一:除风清脾饮。是以柴胡,黄芩,青皮,厚朴,草果,法半夏,茯苓,栀子,黄连,金银花,甘草小火慢煎而成。
方剂二,复方槟榔丸。中药组成:黑牵牛,青木香,青皮,防风,槟榔!
需知,槟榔最早产于东南亚地区,后来因为贸易海运至中国,这个时间大约在西汉年间。
也就是说,槟榔…在大汉是有存货的。
看到这方剂二,陆羽不由得联想到汉武帝兵征南越时的故事。
据《史记》记载,北方的士兵受不了南方的瘴气,许多都生了疾病,有人看到挂满树梢的槟榔果,摘下来吃,食用之后的患者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于是全军服食槟榔,以解瘴疠。
如果是这样…
那这复方槟榔丸?或许…
不及细想,陆羽的眼眸继续下移,又看到了第三个方剂——逍遥散。
中药组成为,柴胡,白芍,白术,茯苓,广木香,党参,扁豆,枳壳,延胡索,甘草。
甚至还有第四个方剂,那是女子医治吸血虫病的方子。
温补逐水丸。中药组成:淡附片,肉桂,党参,炒白术,黑丑,白丑,阿胶,茯苓,甘遂,大戟,大枣。
这中间…或许有几味药材,大汉时期并没有。
但,有张仲景在,药材都是可以替代的。
而让陆羽无比惊讶的是,《千金药方》中竟真的有这吸血虫病的治愈方法。
不愧是你啊,孙思邈本“邈”!
而中药方剂相较与西药中的特效药,副作用更小,更安全。
一边是科学,一边是五行阴阳,中西医的理论是截然不同的。
但无疑,中医治标治本,以调节机体内环境为主,效果…未必比那“吡喹酮片”差。
就在这时。
“公子,公子…”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道急促的声音接踵响起。
典韦快步跑了过来。
“不,不好了…”
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罕见的竟语气哽咽。
“何事?”
陆羽连忙问道。
典韦如实道:“仲康将军与…与虎贲营的将士们均…均染上了这瘟疫!”
唔…
此言一出,陆羽眉头紧凝,血吸虫病…大多数是因为疫水中的尾蚴而受到感染,很多时候就是去江水边洗把脸都会中招,防不胜防…
倒是没曾想,虎贲军也中招了。
这算是屋漏偏风连夜雨了吧?
等不了那么久了。
当即,陆羽吩咐道…
“这样,典都统,我与仲景神医、华佗神医会即刻开出药方,你安排专门的人手去煎药…每人一碗,即刻送至虎贲营!”
药?
典韦一怔。
陆羽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能治愈这瘟疫的药!”
索性,就大胆一次,拿虎贲军当这“新药”的小白鼠吧!
…再不济,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除此之外,传我军令!”
陆羽一本正经的吩咐:“凡是患病者一律隔离,由医署统一分发给药材!每日必须按时、按量服用!”
“点出一万人,于整个乌林一代全部水域中灭‘螺’,用土埋与火烧的方法杀死整个乌林一代所有的螺体。”
“严禁直接食用江水,凡是饮用水,务必高温煮沸!包括畜生饮水也是如此,还有…严禁牲畜与人接触。”
之所以提出这三点。
是因为,根据陆羽对血吸虫病的了解,血吸虫病的传播是必须通过中间宿主的,而这个中间宿主便是钉螺。
联想到的是某个特殊的时间段,血吸虫病引发的大疫曾遍及江南12个省、市的350个县,患者1000万人!
那时的严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赤壁!
可勤劳勇敢的华夏民族,万众一心…采取的便是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这么三条办法。
后来一位伟人在得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后,兴奋地写下了《七律二首·送瘟神》。
其中,赫赫有名的两句——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就是出自此《送瘟神》中的一首。
典韦尽管不知这药是什么药…
这些方法又是因为什么?
那陆羽的话,他向来奉若神明!
踏踏…
听着典韦快步跑出此间的脚步声。
陆羽的心情也是渐渐的凝起,希望…希望真的能送走瘟神!
——赤壁欲胜,这血吸虫病是必须要迈过的一关。
…
…
曹营,一处位于中军的营盘。
原本这是保护曹操的近卫,营盘的选择也是最核心的位置,可…现在,这营盘周围一百玉米被围上了高高的木栏,更是空无一人。
营盘的中间更是风声鹤唳。
至于缘由,便是这虎贲军全营染上了瘟疫,此刻,夏侯惇与夏侯渊带重兵围在营盘外围一百米处,只有大夫可以进入,但却不允许任何人走出。
这次瘟疫蔓延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虎贲军只是冰山一角,已经有至少十万人染上了这瘟疫。
就在这时…
骤然的一道咆哮声传来。
“仲康呢?仲康呢?”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曹操那咆哮似的嗓门,俨然…对于许褚患病这件事儿,究是一向镇定的曹操,此刻竟也有些慌了神儿,情绪激动。
许褚…可不只是曹操的一个护卫。
当年,猜忌心极重的曹操…除了一干族弟外,不信任任何人,可陆羽提议…让许褚带来的这些同乡兵勇去护卫他的安全。
因为许褚与曹操是同乡,都是沛国谯县人…自然,曹操对他信任有加。
而这些年,许褚总是守在曹操的身边,大小琐事,曹操都会交给他去办,两人名为主仆,实为良友,乃至于…是兄弟!
世人只知道曹操之威,可谁又知道,曹操之恩尤胜于威!
此刻,看着许褚被困在虎贲营里,曹操怎么可能不情绪激动,他疯了一般的要往里面闯。
“让开,都让开!”
冷冽的喊叫声…
曹操演了一辈子,可这一次,他没有演…他是真情留露。
他犹记得…昔日好兄弟济北相鲍信离他而去时,他哭的多么的声嘶力竭…
他不忍心,任何一个身边的兄弟离他而去。
“大哥…不能去…不能去啊!”
“这里面均是…均是瘟疫,若是大哥也染上,那…那…”
夏侯渊与夏侯惇连拉带抱,死死的困住曹操,不让他上前。
无数甲士亦拦在曹操的正前,组成人墙…不许曹操越过一步。
哪怕是以下犯上,他们也绝不能允许曹操进入虎贲营!
这事关赤壁,事关大魏,事关天下!
“反了你们了!”
嗖…的一声,曹操拔出佩剑,剑指面前的一干甲士。
所有甲士寸步不让,这就是军令,如山的军令!
这也是忠诚,大魏将士对曹操绝对的忠诚!
“大哥…你莫为难他们,若是要过去,那就先从愚弟的尸体上踏过去!”夏侯惇拍拍胸腹…寸步不让。
夏侯渊也是目光决然,“愚弟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
似乎…
营外的声音引起了虎贲营的注意,无数虎贲甲士走出了大帐,一个个握住面前这些困住他们的木栏,眺望向曹操这边。
见曹操还要闯关…
“啪嗒…”
“啪嗒…”
“啪嗒…”
无数虎贲甲士纷纷跪下了。
有首领领着他们齐声高呼,“我等生死皆为守护魏王,请魏王不要过来,哪怕是死…我等亦要守护魏王最后一息!”
“魏王安危关乎天下,莫管虎贲营…虎贲军追随魏王一世,虎贲男儿没有一个孬种!”
“虎贲营绝不会给魏王添乱!”
数百虎贲甲士齐齐跪地、扣首…无数个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无比清脆…
他们是决议…哪怕是自己死,也不能将瘟疫再继续传播、蔓延下去。
而这…就是大魏虎贲营几十年铸造的脊梁!
哭了…
曹操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夏侯渊、夏侯惇已经泪目,无数守在木栏外的兵勇也纷纷泪目。
虎贲军何其强悍?那是仅次于龙骁营的存在…这些木栏,莫说是他们,就是寻常的甲士也困不住,可…眼前的虎贲军没有一个要逃离这里,他们就守在营盘内,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魏王,归去!”
“请魏王,归去!”
“归去!”
无数虎贲甲士齐声高呼,声浪冲天,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孤不走!”
曹操的语气却也无比坚决。“今日,谁也拉不走孤,孤要与虎贲将士们同在!”
这么一句呼喊,此间将士震荡不已…整个场面亦是无比悲壮。
“仲康呢?”
“仲康呢?”
曹操朝虎贲营大喊…只是,没有回应!
他知道,但凡许褚还有一丝力气,他一定不会躲在大帐里,他一定…一定会走出来,可…可这么多虎贲甲士,唯独不见仲康!
“虎侯他…”
有虎贲甲士泪目道…
可话音还未脱口,就被其它的虎贲甲士打断,“魏王放心,虎侯无恙…虎侯无恙!”
“无恙?无恙你让他来见我!”曹操大喊道…
可…对应的,却是沉默。
没有一个虎贲甲士能回答这么一句话,因为此刻…他们的虎侯已经没有挪动的力气。
奄奄一息…
那么魁梧,那般膀大腰圆,犹如一座山一般的许褚将军,此刻…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喜欢喝生水…
而这些生水中,有多少细菌,有多少响螺寄生。
…
此刻,虎贲军大帐内。
许褚的脸色煞白如纸,很难想象,便是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他,今日一早起就开始高热不下,浑身仿佛一个火炉一般。
他的身旁围着几个老兵…这些都是有着过命交情的。
“我…我告诉你们。”
许褚开口了,只不过声音极轻极细。“莫要让魏王知道我这副样子,临终了,就让…让魏王记住我最好的一面吧!”
“虎侯…你先莫要说话,医署那边送来了药,每人一碗…我们…我们来喂你!”老伙计们开口道。
“我堂堂许褚,何时喂药都要倚靠别人了?啊…”
许褚努力的去自己端药碗…
只是…他便是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啪嗒…双臂同时落地,整个人险些翻下床去。
“虎侯…虎侯…”
老伙计们连忙将他扶起,“还是…还是我们喂你喝吧!”
许褚甚至都顾不上去问这药是来自哪里?
如今,每日曹营中死于瘟疫者都超过千人,许褚担任曹操的心腹近卫,他如何能不知道呢?
如果有药…哪里还会这般惨烈?
可…如今的他,或者说是他们已经无法去分辨药物的好坏了,有药就成,中好过坐以待毙!
喝过药的许褚更显疲惫,他努力的睁开了一些眼睛。
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我好像听到,听到魏王的声音了?”
“营外…有…有魏王么?”
他以为是幻听,实际上…虎贲营外,曹操早已是声嘶力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