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夜。
三品以上的大员带着家眷一起入宫赴宴。
只是与往年不同，今年来的多半是文官，武官们，大都在除夕之前，已经带兵出征，远离都城了。
动乱时日的宫宴，氛围也不如从前热烈欢闹，歌曲舞蹈的编排，也从海晏升平换成磊磊战鼓，击缶而歌。
看着腰肢纤细的歌女舞女换上软猬甲，目光坚定，脚步有力的在舞池当中扮演英豪，御座上的苏许意，也不由得红了眼。
佳节之夜，她不仅是女帝，还是一个将要送丈夫出征的妻子。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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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像是被这首诗词预言了一般，刚刚新婚不久的青梅竹马，就不得不送君远行，留家相盼。
抬起宽大的袖袍，半遮脸颊。她拿起一杯茶水饮下，顺带着擦干了眼角的泪滴。
座下的人只知道她是在饮茶，可是身边的玄凌，却明白她内心的不舍。
像是猜透了一般，玄凌侧身过来，牵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们不一样，相迎不远道，直至长风沙。不适合我们……”
他的头微微侧过来，在她耳边微笑着：“两小无猜，低头暗壁，你如今的腹中，已经有了我的骨血。我们，一定不会只有风沙。”
苏许意抿嘴，放下袖袍，被玄凌握着的手细细密密的渗出薄汗。
她回眸看着他坚定又带着暖意的眼神。
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一曲出征的歌舞毕，参加宫宴的大臣和女眷都有些垂垂低眉的寂寥之感。
座上的两人，相视一笑，抬手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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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和皇夫一同向座下诸人敬酒题词，声音坚定有力，眸光星亮。
“何当凯旋宴将士，三更雪后归来贺！”
玄凌笑着附和：
“天山雪后海风寒，一时回首月中看。”
皇夫亲征，女帝坐镇。
原本分别怅然的寒冬腊月，就像是在将将熄灭的炉火里投下了一棵熊熊燃烧的新炭一般，又重新安稳红火起来。
即使兵粮损耗激增，国库压力不小，但是女帝和皇夫为表率，满朝文武心服口服，莫敢不从。
宫宴的后半程，人气明显回暖。
朝臣之间，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御座之上，玄凌和苏许意两人比肩而坐，心意不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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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去，一个时辰多的宫宴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其余的朝臣逗带着家眷退下，顾步知和赫连容在除夕之前就得了消息，要陪女帝赏梅，看花。
青奇和赤荣也在宫宴之后入宫复命，褪去风尘仆仆的衣袍，换上大内的朝服，一早等在后山，恭迎圣驾。
苏许意换了件常服，没有拖地的裙摆，没有宽大的袖口，合身又保暖的薄袄加上一件绛红色的狐氅，墨发披散下来，不饰一物。
如果不是已经怀了孩子，此时的她和当年草原上的小公主一样，洋溢着朝气和幸福。
玄凌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披着一件玄色暗纹的狐裘，将小小的她一同裹在怀里。
众人一同坐在长春亭内，火盆子烧的劈啪作响，温暖着手脚，也温暖着人心。
青奇多日不见主子，满脸喜悦，此时的他自告奋勇的上前承担起点烟火的位置。
赤荣暗叹一声，他最是清楚青奇毛毛躁躁的手脚，怕失火惊了主子，一身飞鱼服的他解下佩剑，跟在青奇身后，前去点燃焰火。
顾步知从宫宴出来，披了一件玉色的袍子，抱着宫人呈上来的暖手炉，在后山脚下等着赫连容，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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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容今日按西域的习俗，穿着厚袄锦袍，头发编成小辫，披在身后，与平日里温婉的中原装束截然不同。此时的她，多了一丝草原儿女的俏皮可爱。
顾步知将暖手炉递给她，带着她一同上山。
两人绕过梅花走了半刻，赫连容抿嘴一笑，先开口问他：“顾大人，今日太医院盘点药材，多了许多珍稀之物，院正大人说……是您府上支援的？”
顾步知没有回头，低声“嗯”了一句。
赫连容颔首致谢，正要学着中原的礼仪作揖俯首，却没留神冰雪，脚下一滑，就要向后倒去。
顾步知反手一把拉住她，单手撑在后仰的腰间，回眸就看到月色下赫连容又黑又亮的眼睛。
一时间失了神。
赫连容惊慌之下，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托住了自己，睁眼之时，就看到顾步知背对着月光，一身玉色的袍子宛若仙人，长身玉立。
领路的玉瓶在前头看到后面这一幕，捂嘴轻笑，十分识趣的自己转身离开。
来到操作烟火的青奇身边，咯咯咯的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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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奇听到笑声，直起腰来看着玉瓶，问她：“顾大人和赫连大人呢？你傻乐什么？”
玉瓶竖起两根食指，由远到近的合在一起，低声道：“英雄救美，鸳鸯成双的戏折子主上可给我看了许多，我才不会当那不讨喜的人，在旁边让两位主角尴尬呢！”
青奇不明白，玉瓶这丫头最近都看了什么戏折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小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容，有趣得很。
等回到长春亭复命，他瞧见顾步知和赫连容已经在里面，还特地问了声：
“赫连大人，您没事吧？”
亭子里的人都是一愣，齐齐看向青奇。
青奇挠了挠头，解释道：“方才玉瓶说顾大人英雄救美，奴才想着莫不是赫连大人出了什么意外……这才多嘴一问。”
话音未落，顾步知就别过头去，抬头看着月亮。
赫连容脸色红了红，故作镇定的笑着：“有劳青奇大人关心，臣只是行路不稳，顾大人拉了微臣一把……”
苏许意闻言，从玄凌的怀里钻出头来。凤眸灵动，眼睛在顾步知和赫连容两人之间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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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半晌后，她抬头看着玄凌，问他：
“他俩的事……你知道吗？”
玄凌嘴角扬着，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
苏许意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闲暇无事，说来听听？”
旁若无人的对话，让顾步知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上前拱手道：
“陛下，凌王殿下，吉时已到，焰火……”
金盏突然“咦”了一声，打断了顾步知的话。
“顾大人，你的手炉呢？奴婢特地吩咐宫人在山下给您备了手炉暖手……”
金盏目光看了一圈，了然的“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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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赫连大人手上暖手的手炉，是顾大人那一支啊……”
金盏轻笑：“是奴婢不懂事儿了，竟然忘记给赫连大人准备，还好顾大人怜香惜玉……”
苏许意好整以暇的看着金盏，问她：“你们也知道顾大人和赫连姐姐……嗯？”
“奴婢可没有。”
金盏笑着：“奴婢只听说，这半年来，太医院有些难以采买的药材，都是顾大人府上送去的，还不收银子呢！太医院的姐妹们，都说顾大人是顾大善人……只是吧，这些珍稀药材，多是赫连大人的方子用到的……”
“原来如此。”
苏许意从玄凌的披风钻出来，走到赫连容的身边，打量着她绯红的脸颊。
“赫连姐姐，无功不受禄，你要怎么报答顾首辅的恩德呢？”
赫连容俯首行礼，缓声答到：“相应药钱，下官会算清楚，从太医院的账上请求院正大人拨款，还给顾大人……”
玄凌看着顾步知逐渐僵硬的脸色，心中哂笑，面上也轻咳一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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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是商贾世家，不缺银钱。”
顿了顿，看向赫连容道：“只是顾步知素来喜欢写字舞剑，这肩颈手腕，多有旧伤，遍访名医，也没有好转。”
玄凌看着苏许意，笑着道：“今日除夕，本王斗胆，为顾大人求个恩典。”
苏许意挑眉。
玄凌轻笑：“请陛下赏个恩典，准许赫连大人去顾府，为顾大人理疗治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