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每当李承恩看到奔腾的绿皮列车,都会想到2009年那一天的午后。
如果人生用季节划分,这天之前,李承恩活在寒风刺骨的冬季,这天过后,暖洋洋的春风拂面而来,且一吹,便是十年。
只是当时的李承恩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是神,没办法预料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出现多少变故多少曲折。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在校读书的大学生,跟很多同龄人一样,对感情的认知尚处在懵懂阶段。
2009年公历2月14号。
2月的津南虽已立春,却未撵走严寒,凌晨的风劈在脸上刺辣辣的疼。
李承恩顶着夜色悄悄溜出津南大学,直奔火车站。
开往沪南的直达列车上,李承恩从怀中又一次拿出那部尚未开封的智能手机,跟宝贝似的抚摸了几遍,幸福的笑容在嘴角荡漾。
这是他送给女友童盼盼一周年恋爱纪念日的礼物,当下大学里最流行的智能手机。
他花了足足1999元,才在网上买到的。
李承恩出身于顺昌,那是一个贫穷落后的一个小村庄,他家境并不富裕,但他对女友却有求必应,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不舍得她吃一点儿苦。
为了童盼盼能用上这部智能手机,他不仅省吃俭用三个月,还在津南打工兼职,甚至为了挣钱过年都没回家,只因为过年时的工资会加倍。
他存了三个月终于存够了钱,为童盼盼买下这个心头好。
从凌晨到天明,从天明到午后,列车颠簸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李承恩迫不及待离开了硬座席,站在车门旁,焦急地等待列车靠站。
这一刻,长达两个月未见的爱慕和思念,把奔波的疲累扫了个精光。
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列车距离靠站还有整整半个小时,即便是他站得腿都麻了,也是依旧舍不得离开车门。
他想要第一个冲出火车,想要第一个冲出火车站,想要飞奔而出去拥抱童盼盼。
沪南师范大学天西学院东门。
花店今天的生意格外红火,时不时就有一两个男生手捧鲜花出了店门,更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依偎着男友离开校园。她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眸里写满了爱情。
李承恩正要拨通童盼盼的手机,按照设计好的剧本,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看到眼前一对对手捧鲜花情侣的甜蜜模样,李承恩突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出生于顺昌市茨淮新河北岸的一个小村庄,血液里流淌着农村的淳朴,向来认为买东西还是要实用的好。
像鲜花这种花里胡哨又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的东西一点作用都没有。
然而女友童盼盼不同,她虽然也自幼生长在顺昌这座小城,但是却对大城市有种莫名的向往,她喜欢裙子,喜欢鲜花,对浪漫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求。
他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和童盼盼吵架,就是因为她想要花自己却没有给她买。
他这次想通了,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宠着她,不是吗?
1999元的手机他都买了,还那就再加束花吧,大不了,他少吃几顿饭就是了。
如果童盼盼接到电话看到自己捧着鲜花站在宿舍楼下,她该多惊讶多开心?
再想到童盼盼激动地跑下楼紧紧抱住自己,李承恩忍着羞涩进了花店。
花店老板娘约莫三十来岁,看到李承恩通红着脸进门,热情地打着招呼:“同学,是不是给女朋友送花?”
李承恩嗯了一声。他不懂花语,便指着一名男生手里的花束,干脆利落地道:“麻烦老板,来一束那位同学那样的。”
老板娘笑着点头:“好的,一百二十元。”
这么贵!李承恩心下一惊,看了看男生手里的花束,略有迟疑。
老板娘看了眼李承恩的背包,笑着问道:“这位同学,你不是天西学院的学生吧?”
李承恩摇摇头:“我在津南大学读书。”
“津南大学,那是名牌大学啊!”老板娘又看了眼李承恩尽显疲惫的脸色,“从津南到沪南一千多公里,你大老远跑来,这份心意就够了,刚才那位同学拿的花不实惠,我给你推荐一款,保准女友喜欢,送花送的是心,不是钱。”
李承恩红着脸想了想,摇了摇头:“就刚才那款吧,麻烦您帮我把礼物包装一下。”
说着,李承恩将尚未开封的智能手机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看着面前的手机,又看看李承恩略显寒酸的装扮,忍不住感慨:“你女友一定很漂亮,有你这样的男友,她肯定很幸福。”
津南大学跟她们这儿的民办三本院校天西学院不同,那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大学。面前这个看起来经济条件不怎么好的津南大学高才生,不仅不远千里来看女友,还带来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这份情,真是一点都不假。
李承恩被老板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更红了,很是局促地四下张望。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一个方向,再也移不开了,一瞬间瞳孔紧缩眼睛被前方的画面刺痛到极致。
不远处出租车停靠台,一名女生身着粉红色薄款羽绒服,抱着一捧火红的玫瑰,亲昵地挽着一个男生,俨然热恋情侣。
那一刻李承恩的心咯噔一声,原本晴朗的心境,刹那间遮满了乌云。八壹中文網
他生怕看错,又揉揉眼睛,一颗心凉了半边。
末了,他掏出了手机,一双颤抖的手哆嗦着按了呼叫键。
苹果手机经典铃声《开场》响起。
童盼盼很是傲娇地从挎包拿出苹果4s,当看到来电号码时,那张明媚的脸蛋瞬间暗淡下来。
她拧着眉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懊恼,然后抬起头看了眼身旁的男生,怯生生地道:“是他。”
身旁的男生很扫兴,没好气地冲道:“你不是说已经跟这个乡巴佬断了吗?”
童盼盼晃晃男生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辩解:“他从高中就喜欢我,直接说了,我怕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万一做出什么傻事......”
男生打断童盼盼,脸上还有几分愠色:“你也是脑子进水,竟答应了他,没有自知之明的乡巴佬压根不值得可怜。”
童盼盼晃了晃男生的手臂,低声嗲气的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软,再说虽然我和他谈过,但他连我的手都没碰,反倒你,什么便宜都占了......”
身旁的男生想到两人的关系进展,脸上的愠色变成得意,肆无忌惮地摸了下童盼盼的翘臀。
“讨厌!”童盼盼娇嗔一声,轻拍了下男生,这才满脸笑意按了接听键。
距她十五米远的地方,李承恩将这一幕尽入眼底。
他脸色煞白,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打人,打人是犯法的。
当听筒传来童盼盼的声音,李承恩压抑着怒火,强自镇定,声音略有些嘶哑。
“盼盼,你在哪呢?”
“去图书馆的路上啊,我得争分夺秒看书,争取明年考研成功,嗯,你有什么事吗?”
去图书馆的路上?如果他不是亲眼见到这所有的一切,他还真的会相信了。
李承恩紧紧握着手机,颤声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这个日子你还去图书馆学习,实在太用功了。”
童盼盼微微蹙了蹙眉头,不耐烦的回道:“不用功也不行啊,明年再考不上,我爸妈非打死我,好了好了,我到了,挂了啊!”
李承恩推开花店的门,一步一步朝着站台边挂断电话的童盼盼走去,他走路的样子很僵,眼睛里六神无主,整个人就像是没了方向的孤魂。
及到了童盼盼身后,李承恩低声说道:“你这样,后年也考不上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