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跪坐在地上,重新抓住了男人的袖口,尽管视野里早就充了血,她还是死死的不肯松开手。
她不可能就这样抛下他离开。
绝不可能。
司衍轻轻拨开了她脸侧凝结了血污的丝发,温热的指腹搭触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里积蓄了太多情愫,温柔复杂的像是万顷的海,嗓音低哑:
“如果今晚,我和他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你会选择……”
谁?
谁生,谁死?
他不敢问,也没有勇气去问。
殷宁紧抿着唇,干涩紧绷的喉咙颤抖不止。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司衍是如此的苍白虚弱,仿佛一触即碎,像是随时都要离开她。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那样的温柔坚定,好像什么事也无法困扰到他。
司衍的脸色说是惨白也不为过,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那黑色的衬衣下,还没结痂的伤口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
更多的心慌涌现,殷宁紧紧抓握住了他的手指。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的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刀下断送了无数亡魂,可现在却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力,如果她没有中毒,如果当时她再谨慎一点,事情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甚至暗暗祈祷,这一刻,哪怕让她彻底失控也好。
至少那样她还有拿起刀的力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手枪的扳机都无法扣下……
回应她的是一道轻柔的笑意:
“这就够了。”
“看到你为我担心紧张的样子,我想我已经得到了你的答案。”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欺骗隐瞒了你,本以为我能将当年的秘密永远隐瞒下去,是我不对……从一开始就错了……”
殷宁已经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浑身僵硬,呼吸仿佛都停滞了,呆呆地看着他,眼眶迅速布上了一层薄红。
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没有克服身体里的剧毒?
她这次回帝都,是为了确认他还活着,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涉险的……!
眼看着寒鸦已经穿越过了枪林弹雨,即将抵达他们所在的这处掩护之地,殷宁忽地抬起了脸,冷冷地轻嗤出声:
“司衍,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呈现在她脸上的笑容,是苍凉的嘲弄。
“谁告诉你,我会选择你了?”
她仰着脸,那圆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从喉咙深处挤出讥诮的薄笑:
“我和言褚墨之间十一年的情分,再加上一个救命之恩,你要怎么与他相提并论?嗯?”
殷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重新握起了枪,甚至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她深深地吸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白皙掌背上的青筋狰狞的突现,仿佛每一根血管都快要爆裂。
她面上强行挤出冷笑:
“就在刚刚,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听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我的生死也与你无关,明白了吗?”
说话的同时,殷宁举起了枪,空洞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额心。
“你再朝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话音刚落,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银色的子弹高速飞出了枪管,击中了距离司衍脚下半寸之遥的位置。
这一刻,万籁俱寂,周围此起彼伏的枪声尽数消失了,所有人都看向了这处角落。
而这一幕也恰好落进了发现了他们踪迹的言褚墨的眼里。
言褚墨脚步一顿,眸光微微晃动,“南珂……”
殷宁抹去了唇角的血渍,看向了他,绯色的瞳仁里翻涌着肆虐的杀意。
“西霂,你说的没错,他是长生门的人,也是‘日蚀计划’的幕后策划者之一。如果我就这样原谅了他,放过了他,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言褚墨虽然不明白殷宁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和想法,但她的的确确朝着司衍的脚下开了一枪。
他虽有迟疑,但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朝着殷宁伸出了手:
“南珂,放下枪,到我身边来。”
殷宁握着手枪的手紧了紧,在司衍那道颤动的目光下,“哐当”丢掉了手里的枪。
接着,她迈开了僵滞迟缓的脚步,瘦弱的身影缓缓朝着言褚墨所在的方向移动。
在她距离言褚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言褚墨忽地阔步上前,一把搀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再坚持一下,我现在让人送你去医院。”
他紧搀着她纤细的手臂,感觉她像是纸片人一样薄弱,心头莫名的一紧。
“我向你发誓,我再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了……我会千百倍的弥补从前的过错……我保证……”
听着耳畔字字恳切的许诺,殷宁阖上了眼,气若游丝,带动着长睫颤动的频率,苍白的容颜像是末世里最后一朵纯洁却即将凋零的白花。
“听着,言褚墨,我不需要你的弥补,也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她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永恒的沉睡,可她还有一件未完成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言褚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南珂……”
“十一年前的七月。”
殷宁缓缓睁开了眼,无情地打断了他。
“我在那个夏天欠了你一条命,言褚墨,我会把它还给你。”
言褚墨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凛冽的寒光一闪,只见一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匕首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嘶啦——”一声。
手起刀出,殷宁几乎是立刻拔出了这把血淋淋的匕首。
接着,在无数震颤的吸气声中,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将这把匕首刚刚捅穿了言褚墨心口的匕首……
捅进了她自己的心口!
源源不断的猩红血水顺着刀刃涌了出来。
殷宁的唇角挽着笑,朝着已经重重跌落坠地、捂着心口震撼至极的言褚墨淡声道:
“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了,我们彻底两清了,但我要你和我一起,我们两个,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这些,再也没有力气能够支撑她。
她像是生命之烛终于燃到了尽头的燕尾蝶一样,翩然坠地。
在这一刻,殷宁的脑海里闪现了无数曾经回忆里的画面,这应该就是世人所谓的“走马灯”吧。
对不起了,外公。
她亲手取走了言褚墨的性命。
对不起了,哥哥。
她没能履行他临终前交待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因为她必须要还言褚墨一条命。
她的人生,早在十一年前就该结束的。
还有,原来捅穿心脏会是这样的痛……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丧命在她刀下的亡魂是被捅穿心脏而暴毙的了。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吧。
迷蒙之中,殷宁感知道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可她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
司衍……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也没能说出那句……
即便她仍无法彻底原谅他,可她也不得不承认……
她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