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楚维阳的话音落下,四下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偏生有着杂乱的气机在诸修立身之外反复的交织着,混乱的气机纠缠成一道绵密的大网,将四面八方的狂风与烟雨尽都割裂在外。
同样的,也将楚维阳的身形隐隐约约环绕在其中。
原地里,楚维阳像是没有感受到诸修的气机变化一样,他自顾自的轻笑着,一手擎举着油纸伞,一手反复地摩挲着那捏在手中的玉简。
而与此同时,淳于芷那清丽的声音好像是条清凉的河流,连绵不断的在楚维阳的心神之中流淌着。
于是,在数息之后,在庭昌山妙法的指点下,楚维阳手中的法力朝着那枚玉简包裹而去。
一道道灵光从那玉简的浅显纹路之中渐次显照着。
这会儿,一众人观瞧的真切,只几个呼吸之间,伴随着楚维阳的炼化,那枚玉简上的禁制如冰雪般消融了去,于是灵光虚悬在上,凝结成一面幻影,仔细看去时,竟然是宝瓶江往东去的山河舆图。
而随着楚维阳的炼化,这面舆图遂也在楚维阳的掌控之中,伴随着年轻人的念头变化,那舆图的一角被放大开来,入目所见,便是诸修立身所在之地,平坦无垠的水沼之中,兀自有一道红点凝聚在其中。
于是,楚维阳颇玩味的笑了起来,那漫天交织的繁复气机,在这一瞬间溃散。
无声息的猜疑开始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
紧接着,楚维阳轻声呢喃的声音明晃晃的响起,落在所有人的耳边。
“这幅舆图,应该还能更清晰真切一些的……”
正这般说着,还不等楚维阳的心神念头变化着去尝试。
人群的最外围,忽地有一道身形猛然间朝着远处腾跃而起,破空声传出来的瞬间,等楚维阳循声看去的时候,便见那人身形还未落地,便有一道符箓祭起,霎时间便要化作一道灵光,似是准备裹挟着此人的身形,朝着远空遁去。
“饶过我!饶过我罢!是我一念之差!是我妻儿尽都在他们手中!不要你们原谅,只求教我遁逃去,定不再给你们惹甚么麻烦……”
那人凄厉并且颤抖的声音已经透过风雨传递而至。
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仍旧伫立在那里,似是已经来不及做甚么反应,眼见得下一瞬,那灵光便要将此人的身形吞没。
霎时间,斜地里一道煞气冲霄而起,闪瞬间避过了那道灵光,却将此人横空腾跃起的身形直直击落在地。
等再看去时,那人跌落在水沼之中,溅起大片的泥浆,整个人仰天横躺,大半個胸膛已经在这一击下被打碎,眼见得已是只有出气,浑没有进气了。
可还没等这道生机溃散去,那人的七窍之中,便尽都是暗红色的血水流淌出来,乍一融入泥浆之中,随即便见丝丝缕缕的煞炁化作黑烟弥散而去。
与此同时,楚维阳的心神之中,钟朝元的声音响起。
“此人已魂飞魄散,煞炁直接摧毁了泥丸宫,内里连灵台都被销蚀了去,半点魂魄灵光也无……”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遂连看也不看那挺在地面上的尸骨,他先是低头看了眼,见得玉简显照的舆图上面果真没有了那道红点,这才看向刚刚出手的那人。
楚维阳长久的凝视着那人,与此同时,那清瘦的年轻人遂也不闪不避的迎上了楚维阳的目光。
沉默里,两人这样长久地对视了十余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刚刚那人出手的细节,不断地在楚维阳的心神之中显照,然后教楚维阳反反复复的端看着,希冀能够窥见此人更多的跟脚。
同样的,分辨拘束在两道禁制尽头的淳于芷与钟朝元,也分别以庭昌山妙法与离恨宫秘术,从气机与意蕴各个角度,去窥探更多的细节出来。
这目光本是无形的力量,但却在某种玄奥奇诡的层面上足以教修士有所感应。
霎时间,那人像是心底里发毛一样,很是晃了晃肩膀,这才像是先沉不住气一样,迎着楚维阳的目光,遂讨好似的一笑。
“五毒道兄,刚刚闪瞬之间,若是出手慢了些便非得教此獠走脱了去,所以只得仓促间出手,贫道又没有道兄那般精妙手法,一时心急,手段用得重了些,已不好再留下他的性命。”
闻听此言,楚维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旧沉默着伫立在那里,帷帽下的目光像是两柄似实似虚的利刃,直直的刺向此人身上。
又是长久的注视,直到在楚维阳的视线中,那人脸上的笑容都开始一点点变得僵硬起来,不知该做甚么表情的时候,楚维阳喑哑的声音才响起。
“唔,你说是一时心急,便当你当然是心急好了,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自天斗道城来的修士,你也是自天斗道城来的,哦,贫道忘了问,道友怎么称呼?”
闻听此言,那人脸上僵硬的笑容遂又变得鲜活起来。
“不敢教道兄惦念姓名,贫道俗姓左。”
话音落下时,随着帷帽轻轻晃动,楚维阳淡淡摇头。
“我问,你只管答就好了,道友,怎么称呼?”
那人脸上鲜活的笑容里,复又有了些僵硬,他咬了咬牙,还是回应了楚维阳。
“贫道左炎,道城散修,无门无户……”
左炎的话还未说罢,楚维阳这里便出声将其打断,“左炎……嗯,左道友,你的姓名,我记下了,至于贫道没问的,无须回应的这般利落。
再说回这一位道友,人家刚刚也说了,是有这么一桩苦衷在的,一念之差,妻儿还不知是被谁拿了去,你这下手忒痛快,岂不苦了人家家小,想一想这背后的凄惨故事,便教贫道不大落忍……”
罕有的,楚维阳的身上竟有些虚浮的悲悯意蕴浮现。
都是那城头上添血过活的人,只闪瞬间,左炎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彻底僵硬了去。
生是抿着嘴,将那一口憋闷气忍了下去,左炎这才拱了拱手道。
“听得道兄这么说,刚刚实在是我的罪过,若有幸能活着回天斗道城,贫道愿竭尽全力去解救这位道友的妻儿,然后当面偿还因果。”
“所以你刚刚真个是一时心急?”
只闪瞬间,楚维阳身上的悲悯意蕴就烟消云散去,而言语与情绪之间的繁复拉扯,终于还是教左炎脸上的笑容彻底破功,那一闪瞬间,似乎是有难以遏制的峥嵘杀意一闪而逝,紧接着,左炎赶忙抱拳拱手,将头低下,不见了脸上的表情。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贫道实在是一时心急!”
“嗯……左……道友叫左甚么来着?”
“左炎,贫贱姓名,实不值得道兄惦念。”
“无妨,左炎,你这人蛮有意思,贫道真个记住你了。”
分明仍旧隔着一道帷帽,可无端的,左炎只觉得有一双阴冷的蛇瞳死死地盯着自己,没来由的惊悸从心中浮现,愈发教他不寒而栗。
于是,等左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僵硬的脸上似是想要艰难的挤出笑容来,可是几度努力,却只是教嘴角不住的抽动、抽搐着,愈发显得脸色狰狞可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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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极深处。
闫见微兀自摇晃着手中的幡旗,这会儿,以他身形为界,一前一后,那幡旗与蛇纹光晕各自显照着灵光,气机交缠之间,连绵呼啸的魂音与雷鸣声此起彼伏的涌现着。
“九层蚺台上,八宝蟒宫中。”
“九叠玄阶上,八面散幡中。”
“化千相而驻庭昌,演万变而号丹霞。”
“炼水火而驻庭昌,熬罡煞而号丹霞。”
“过外海遂交济水火,出蛇窟是鳞圣化身。”
“出南疆遂传续玄元,入东海是教化血煞。”
“……”
“……”
两道指向截然不同的吟诵声音接连响起,那雷鸣声中昭着鳞圣化身之奇诡,那呼啸魂音里宣讲血煞道主之高邈。
此起彼伏间,到底是那雷鸣声连绵不止,但渐渐地,黑幡之中的魂音总归要颓靡去,需得闫见微长久的维持着外海妖兽的猎杀,不断的将妖兽魂魄恍若薪柴一般填补进去,这才得以勉力维持着其中的反复拉扯。
而随着其中光晕与幡旗上攻守形势的进退,这会儿微若纤毫的变化,都足以牵动起闫见微的情绪来,他苍白的脸上时而浮现怒容,时而变得焦急,时而又露出些阴冷笑容来。
正此时,闫见微正立身在水汽雾霭之中,仔细的观瞧着两道《噬心唤命咒》之间的变化,蛇纹与血煞的意蕴在交织间不断的僵持着,眼看着正是最紧要的时候。
正逢此时,倏忽间,远天之际有破空声传来。
若是早先时,闫见微满可以提早避开,可这会儿泰半心神被牵扯了去,等他听得破空声时,那一道含混着血煞的百花煞炁化作的烟尘与妖异风暴已经袭至了近前。
电光石火之间,闫见微不得不狼狈且仓皇的避开。
这一避不要紧,他脑后的光晕仍旧悬照着,偏生幡旗在闪瞬间失了闫见微秘法的支撑,只霎时间,血煞意蕴一溃千里,连绵的哀鸣声从幡旗中响起,再看去时,竟是数道通幽符阵支离破碎开来,随之一同湮灭的,则是一道道炼狱之中诵念咒言的阴鬼。
眼见得此景,感应着蛇纹复又在脸上蔓延开来,登时间已是怒火攻心,闫见微看也不看,便用尖利的声音喝骂道。
“哪里来的渣滓!不长眼的孽修!外海中的杂种!屎溺里的蛆虫!平白坏了奶奶的事情,便教你扒皮抽筋,也难消心头之恨!”
霎时间,那尖利的声音含混在丹胎境界的法力之中,像是惊雷一样在风暴中炸响。
也正是此时,那道妖风之中,漫天血煞气凝结成瓢泼血雨洒落,原地里,百花煞炁凝炼于一处,明光兜转之间,是一道冷清的身形显照,这会儿听得了闫见微的声音,九炼丹胎的境界气息横压而来。
“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