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头顶着深沉压抑的暗蓝天幕,耳边尽是冷风呼呼。
高盛在两个卡灵的保护下行走在宽敞却异常曲折的山路上。
走了很久,仍没有看到尽头。
虽说有着血气增幅,山中行走也是一种享受,可此番天地充斥着夺神侵意、噬骨销魂的煞气,待得太久,很容易落下病根。
的确,眼下只是一场针对高中生的比赛,“友谊第一”。
可卡牌就本质而言,还是一种“杀器”。
杀器对拼,纵使双方关键时候都有留手,身上多几道口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害,卡师哪有那么娇气,超凡世界,什么伤病治不好啊,我就往死里揍。”
“比赛嘛,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盛……真实。”
【杜若山鬼庙】内,纪年手拿一面染血古铜小镜,为自己的形象做最后调整。
除了血衣、纸马、殓容、红花这些标配,他还将英台那柄古朴斑驳的书生剑挂在了身上。
再扯扯衣领,露出脖子上的勒痕,便算是准备完毕。
转头瞥了眼沙盘,却见那一人两卡灵正在一条盘陀路上来回打转,不由露出一道阴诡笑容。
“开始吧。”
同样化着惨白殓容、著一袭红嫁的英台闻言婷婷袅袅地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即转过身,俯身进入喜轿。
两只苍白纤瘦的手交叠放着,露出十枚光洁指甲,血红而尖锐。
“粽子哥,你也过来。”
纪年说着,转头望向正于一旁嗅啊嗅的粽子哥。
老粽子这会儿正沉浸在对美食的幻想里,几乎垂涎三尺,自家卡师的指令都没有听清。
纪年见状,果断从识海里取出一枚古旧铜铃,随手一晃,发出轻灵响声。
下一刻,那老粽子就像老式香江电影里的僵尸一样,咔嘣一声转过了头。
这件纪年从两元店淘来的小玩意儿,是它的“开饭铃”。
用得久了,现在只要听到铃声,这家伙就会条件反射般扭过头。
“僵尸这种死物也有条件反射吗?”
纪年也有些搞不懂这类“科学问题”。
可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将“纪年的咸鱼粽子”列作与“巴甫洛夫的狗”同個级别的开创性实验。
“粽子哥,咱家人手不够,待会儿就麻烦你一尸分饰两角了哈。”
纪年先是对粽子哥的外形做了一定调整。
阴文顶戴花翎和避阳青黑法袍自是不动,主要是改面部妆容。
横铺两道卧蚕眉,下绽一对楔刀眼。
面皮青黑,胡须花短。
颇有种封-建大家长的压迫感。
配上那一袭蓝黑色调的繁复服饰,更是通身散着吊诡阴鸷之气。
这就是“祝父”了。
至于“祝母”……
纪年低头看向早就绘制好的皮肤牌:
慈眉善目、衣着素雅,隐有皱纹的手上挂着暗红珠串,面上笑容和蔼。
乍一看,与老粽子此刻的“扮相”就是两个极端。
只是这样鲜明的对比,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突兀与诡异。
细细看去,其衣物上的花海图纹竟是由一层“虫蛆”绘成,手上系着的珠串也是某种暗红粘稠、包裹着焦黄人牙的胶质。
正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粽子哥,这个角色也由你来扮。”
纪年说着,将牌递到老粽子手中。
正常而言,“祝母”这个人物应该由女性卡灵来演。
山鬼就很适合。
可高盛毕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只留黛玉一个,恐怕难以应对。
再加个山鬼,就放心多了。
这样算下来,不管老粽子愿不愿意,这个角色都要由他来演。
“……”
粽子哥伸出一只指甲尖锐、青黑宽厚的大手,动作僵硬地将牌握住。
看着卡面上的形象,不由当场愣住,缓缓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无良主人。
纪年也不由露出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容。
这回他可真没使坏,完全就是身边人手不够。
粽子哥能者多劳,自该一尸两用。
“加油,我一直觉得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
“不就是演两个角色嘛,小意思。”
说着,拍了拍粽子哥的肩膀。
粽子哥感觉自己被cpu了,可又说不出这个词,也不敢违了纪年的意,只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好像受了很大委屈。
“好了,这不是给你准备美食了吗?再这样,我就把你的吃的分给小金蚕了啊。”
老粽子闻言立即郑重颔首,满脸严肃,瞧着比谁都靠谱。
纪年见状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飞快调整好情绪。
右手按着系有【幻梦红纱】的剑柄,身形一动,坐到了那花花绿绿的纸马背上。
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苍白惊悚的阴诡笑容。
“英台,嫁了我,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开口便是一段“鬼味”十足的戏腔唱段,手指连晃带转:
“开柜敞箱,帮那新人换衣裳,梳头擦脸巧梳妆,冥道吉日囍气长。”
“郎娶妻,过门槛,正转三圈倒三圈。”
尖锐而诡异的唱腔与唢呐音交织在一起,天地间散落大把方孔纸钱。
纸马缓缓上前,身子晃悠颠荡、步伐轻巧飘然。
“掀开轿门采绒花。下边点把火,上边放丈鞭。火把烧得旺,火鞭响得喧。”
唱词落下,纸马走过的路上,爆竹噼啪作响。
“一块好楠木,雕刻纸马鞍,新人跨步迈,可保阴宅安。”
“纤长果签摆、滴血蜡烛点,歪头断气空堂拜,红棺枯骨过百年……”
尖锐而压抑的歌声随着纪年的离去渐行渐远。
他自挂着大红花,领着两个歪脖纸人,先行离去。
红煞队伍则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后,方才起轿而动。
同样有着白银级精神力的高盛感官异常敏锐,即使被煞气烧灼得有些头脑昏沉,可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让人生理不适的阴间曲声。
“这都是狗东西纪年弄的……这都是狗东西纪年弄的……”
他念念有词地重复着,深呼吸几口气,努力调整情绪。
就在他心态渐归平静之时,身后却猛地传来一声惊呼,好似闷雷,震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不好!”
那作古代书生打扮的残魂一惊一讶道。
高盛眼前忽地一黑,一口气差点没捋过来。
“你特么想死啊?!”
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对那残魂说道。
“壮士,是马文才。”残魂那张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十分复杂的神情:“马文才来了。”
“我知道!”
高盛转头怒吼,抬手翻出一张蓝品武器类装备牌,握在手里。
【古锭铜祸民陆沉刀】
似是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危险气息,陆沉刀的刀身轻鸣不止。
淡薄的雾气落在上面,只一瞬间就被震出了层层波纹。
高盛紧握刀柄,将尾端红绳一圈圈缠在小臂上。
血气加持下,斗性愈烈的他很想与那“马文才”干上一架。
可还是在理智约束下,长呼出一口气,连退几步,落到了两个卡灵之间。
——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制卡上的他,在近身肉搏方面不是一般的拉胯。
一对一的情况下,便是拿着更好的武器装备,都不一定是纪年的对手,更别说这疑似男二的新郎卡灵了。
“不能硬拼。”
高盛心说道。
正要转身离去,就见一颗悬空的脑袋,只差一点就要落到自己的肩膀上,心猛地就是一跳。
“什么玩意儿?”
待看清那张颇有古风的儒雅面孔后,他不由眉头紧皱,脸上呈现出只露下牙的笑容。
“梁山伯”此时也似是察觉到了不对,不由默默低下头,只用那对漆黑眼眸悄悄打量高盛。
“呼。”
高盛试图吐出胸中郁气。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狗-屁残魂就是纪年派来给自己添堵的。
不过按照《场域卡原理》一书的描述,既然规则已经提到这残魂要为他提供指引,那就不会满嘴谎言、连忽悠带骗。
还是可信的。
“梁山伯是吧?和我说下那马文才的手段和实力!”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梁山伯却是浑不在意,一如既往地文雅和气:“马文才身强体健,可体术疏漏,并不难对付……”
“好了,你别说了。”
高盛挥手将其打断,默默收回了自己刚才做出的判断。
纪年果然还是那个纪年。
弄个任务指引,都得连哄带骗。
跟他本人一个德行。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纪年轻轻摇了摇头,暗叹“人心不古”。
喉咙里歌声不停,乘纸马,沿山路幽然而行。
落在高盛耳中的声音渐清。
“一阴初动,二姓同棺,请三魅,具四诡,五邪其倡征风卜。”
“六契既成,七精毕集,凑八音,歌九幽,十缺十憾黄泉谷。”
唱到这最后一句,歌声休止,半天没有响动。
刚刚那歌声似是从四面八方袭来,一齐入耳,高盛一时间也找不出声源所在,只能握着刀四顾环看。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便转头望向那刚刚走过的山路拐角处。
一眼望去,那里似乎也没有,直到高盛皱眉眯眼、戴上特制眼镜,才看到一颗顶着囍帽的头。
那人将后脑勺对着他,看不清脸面,入目处却是一片黑油油。
“马文才?”
他小声嘀咕着。
岂料下一秒,那颗头却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咔嘣一声,瞬间扭转一百八十度,朝他露出一个惊悚笑容。
“嘻嘻嘻。”
山谷里回荡着吊诡又瘆人的笑声。
一身大红喜服的马文才骑着白底花纹的纸马,挺着胸膛走了出来,化着殓容的脸上得意洋洋。
似是戏台上假装大-将的小丑,很有一种反差带来的滑稽。
可高盛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一盆冷水当头而落,寒意自颅顶直袭脚底,瞬间压制了那沸腾的血气。
想他虽然是云顶人,但也在青山住了好些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冥场面。
可像这样强烈反差带来的惊悚感,还是头一回见。
“嘻嘻嘻。”
这诡异的笑声让人有些恶心。
高盛只觉微微不适,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同时让身旁的两个卡灵保持戒备。
果然,就在下一刻,那满脸得意的新郎就下了纸马,两臂低垂、双腿不动地飘然而来。
脑袋一歪几乎躺在了肩膀上,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是阴冷狠戾至极,直盯着他身后那缕残魂。
扑通!扑通!!
高盛手抚刀柄,心脏颤动。
高度紧张下,只觉天地间风渐止、旗不摇、雾凝重、云不动。
“仓啷。”
他手一动,弹刀出鞘,随时准备动手。
岂料那新郎只朝前“走”了几步,就再没了行进的意思,而是站在不远处笑啊笑,直叫他心生烦躁。
可等到他忍不住想要动手时,那红袍新郎却身向后倾,倒了回去。
倒也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用手背半挡着嘴,以和人讲悄悄话的姿势,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眼神诡异,笑容坏里坏气。
高盛隐隐意识到不对劲,戴好头盔,抬手一翻,召唤出【悬浮摩托】这件镇渊军制式载具。
血蕊花王化作一道蓝光,被他收起。
那只有一米三四左右身高的三角眼秃头老道则是阴笑着一甩袖袍,轻轻一跳,落到了后座上。
“呵,你以为我是任王那个莽夫吗?明知道不对劲,还要硬碰硬。”
“只要能赢,别说骑摩托跑路,就是爬着走,我也不在乎。”
高盛心说着,猛踹脚蹬,一拧油门就窜了出去。
“壮士,不要留下我啊。”
梁山伯在后面焦急大喊道。
“我管你呢。”
高盛嗤笑一声,驾着悬浮摩托直奔山顶,期间瞥了眼后视镜,却见那新郎正坐在纸马背上,笑眯眯地望着他的背影。
血气沸腾下,不由回头骂了句:“啥比,来追我啊!”,随即狂笑而去。
速度三百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领奖台,全力冲刺,梦在青山。
这一刻,高盛是绝对自由的,心里特别敞亮,甚至想唱两声。
“想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嗯哼,嗯哼.哼~”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摩托没骑多久,高盛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某些不好的预感。
“壮士……”
看着苦笑着站在一边的书生,高盛不唱歌了。
他陷入了沉默。
摩托渐渐熄火,冷意再度涌来。
天地间是深海般的黑蓝,恐惧似海潮席卷。
那新郎晃悠着从拐角里飘出,手里拎着把古朴斑驳的宝剑,扭转腰身,剑走弧线,腔调古怪:
“速度三百迈,心情是自由自在~”这是学他呢。
“公子莫非吃了豹子胆?竟敢欺我马文才。”
“抽筋扒骨吃苦头,生死两难可莫怪。”
话音落下,一道身披暗蓝法袍的厚重身影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贤婿,谁敢欺你?”
声音沙哑,如狼似豺,阴恻诡谲,与那魁伟身躯极不相配。
“似是那梁山伯找了人来。”
新郎说着,惨白纤长的手指遥遥一指远方的摩托少年。
“人已死,贼心却不死,还敢打我女儿的主意,今日,就让其魂飞魄散!”
“先拿下那是非不分、辱我贤婿的小贼。”
话音落下,便有几个面带诡异微笑、两颊抹着腮红的纸人两臂前伸,笑嘻嘻、轻飘飘地袭掠而来。
那宽厚身影此刻却是露出了他那青黑内凹、微微腐败的狰狞面孔,抬手戴上一顶坠满红樱的帽子。
两臂前伸,纵跳而来。
其实以粽子哥如今的“修为”,身体已不像以前那样僵硬,甚至可以勉强完成一套“舞动青春”。
可无论何时,于僵尸而言,最具压迫感的行动方式,还是眼下这般,身躯僵直、纵跳而至。
就见其周身萦绕着浑厚墨黑的死气,虽动作轻巧、仿若鬼魅,可每一踏,都像带着千万斤的力气。
直震得天地微颤、横生冷气。
咚!咚!!咚!!!
那疑似“祝父”的单位脚步渐重。
那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不禁让高盛怀疑,这身高足有两米、体壮肩宽的怪物,体重是不是以吨计。
尽量退避。
这是他脑内的唯一念头。
僵尸是一种对生灵类单位有着巨大压制力的亡灵怪物。
说是生人天敌,亦不为过。
尤其是,高盛感受到了这怪物对他体内血气的觊觎。
那血丝密布、漆黑如珠的眼里尽是暴食之欲,似要将他整个吞吃。
“玛德,我就知道这狗东西没安好心。”
高盛心说着,又是一脚下去,可半天也没有踹开摩托。
他也懒得吐槽,为什么这种高科技的东西,还要用传统摩托的着火方式。
“祝父”的速度奇快无比,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也能以纵跳形式瞬息而至。
“呼……”
高盛只觉腥风铺面,脸似刀刮。
身后的秃头老道冷笑一声,身子蜷缩着,高高跳起,手握一尺余的染血骨钉,直凿向“祝父”的颅顶。
瞬间爆发的速度之快,几乎不输常态下的英台。
可粽子哥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笨重,只双足发力,向后掠去,就躲过了这一击。
随即展开攻势,与那老道厮杀在一起。
纪年却在这时,慢慢来到了高盛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