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读书的前一个星期,我又去了南山。一年多过去了,我差不多每个月来这里一次,高考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抽空来。她的墓地始终清洁干净,偶尔有一只飞鸟停在上头,静静的停着,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地坐着,陪她说说话,心里感觉委屈的时候,来这里最能寻找到安宁。
在生命的面前,一切皆显得脆弱无力。
“吧啦。”我在心里轻声对她说,“你知道吗,张漾走了,许弋也走了,很快,我也要走了。你不要觉得寂寞,因为我们的离开和你的离开是不一样的,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我会替你做很多你没做完的事情。我们一定都要幸福,把你没进行完的幸福进行下去。”
我听到身后有声响,回过身,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我追过去,却什么人也没有,夏天的风卷着热浪没完没了的吹着,烈日下一片空旷的草地绿得很牵强。
我大声地喊:“你出来,我看到你啦!”
没有动静。
“出来,出来!”我继续喊。
风越来越大,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我听到脚步声,山下果然走来了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没有撑开的雨伞,他始终低着头,等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我才看清楚,那是张漾的父亲。
他看上去很苍老,脚步迟缓,神色沧桑。
他并不认得我。
我让开身子,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知道,他是要去看张漾的母亲,或者说,许弋的母亲。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在大街上,尤他把他指给我看:“那是张漾的爸爸,他们看上去很不一样,对吧?”
我那时候的感觉是惊奇。是很不一样。后来,从别人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些些这个男人的故事,包括他一直守在医院里并替那个女人送葬的光辉事迹,曾一度成为我们这个小城里无聊人士们的最佳谈资。我对这个看上去总是萎萎缩缩的男人心生敬仰,他不顾流言飞语坚持对爱情的责任,坚持他内心的责任,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我看着他走远。在他穿过那一片墓地就要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追了上去,我喊住他:“嗨!”
他回头,有点不确认是我在喊他。
“你好。”我说,“可以跟你打听一个人吗?”
“恩?”他说。
我说:“你有许弋的消息吗?”
“你是?”他问。
“我……是他同学。”
“哦。”他说,“他在上海读书。”
“这个我知道。”我说,“我们久不联系,你能给我他的电话号码吗?”
他抱歉地看着我说:“真对不起,我没有。”
“噢。那就算了。”我说,“谢谢您。”
我转身要走,他却忽然喊住我说:“等一下,你是许弋的同学,那你也是张漾的同学,对吗?”
“是啊。”我说,“我们都是天中的,只是我比他们低一届而已。”
“哦。”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真不明白,他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色已晚。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尤他,他说:“李珥你跑到哪里去了?”
“在外面。”我说。
“这样啊,我晚上八点钟的火车要回北京了。跟你打个招呼。”
“噢,一路顺风。另外,代问你女朋友好啊!”
“谢谢。”他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一刻。妈妈问我去了哪里,我告诉她我去逛街了。妈妈指着餐桌上的一个盒子说:“那是尤他买给你的礼物。”
我一看,竟是一部手机,诺基亚的新款。
妈妈告诉我:“你姨妈说,他这个暑假打工的钱都用在这个上面了。本来你考上大学,我们要替你买的,但是尤他的一片心意,我们也不好拒绝呢。”
我站在那里,大脑在五分钟内完全处于空白。
清醒过来后,我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我抱着手机盒就往门外跑。妈妈在身后叫:“李珥,你干什么去呢?”
“我去火车站!”我说,“送完尤他我就回来!”
我打车赶到火车站,站在人来人去的车站广场打通尤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进站上车了。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说不出话来。倒是他先开的口,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诺基亚。”
“尤他。”我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尤他说,“我清楚,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强求的。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尤他。”我说,“你不要这样。”
“好。”他温和地答,“以后都不这样了。”
我无力站立,只好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抱着手机盒蹲到地上。
耳边传来尤他的声音:“李珥,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你笑起来的时候。所以记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快乐,永远要快乐。我走了,再见。”尤他说完,电话断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郊外,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念张漾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屋顶,想念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烟花。我在小区外的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买了一包香烟,揣着它们上了路。我靠着脑海中的记忆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个我想去的地方。我站在郊外的田野边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是我第一次抽烟,那是一包555,我见吧啦抽过。香烟的气味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呛人,只是舌头感觉有些微的苦,我想起吧啦吐烟圈的样子,于是我试图也吐出一两个烟圈来,当然这是徒劳,我总是无法成功,然后,我开始剧烈的咳嗽,我就这样一边咳嗽一边抽烟一边在郊外毫无目的的徘徊,寻找记忆中那个可以收容寂寞绽放烟花的屋顶,我是如此任性的一个孩子,从这一点来说,其实,我和吧啦毫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