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全身都在发抖！是的，这个美艳动人的女子，这个县电视台的明星主持人，这个承接过几百场大型采访，对接过无数县市大领导的青年才俊，此时居然在紧张得发抖。她仍固作镇静地继续把控着谈话的节奏，但是就在刚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上下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对碰了一下，还好没有影响到正常的说话语速，非专业人士也难以察觉，否则这份丑态定会在她华丽的事业进程中留下灰暗的一笔。此时的她是多么的后悔啊！想当初千方百计地从竞争对手手中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抢过来，为此不惜搭上了“踩人上位”的骂名。就在一个小时前，她依然坚定地认为此前多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次直播在全县可谓是空前绝后，县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提前裁剪掉了10分钟以为它多留出时间来，全县近乎半数的人都守在电视机旁收看着这期节目，收视率早已是十年之最。能在此时露脸，本身就是在证明自己电视台“一姐”的地位。更何况本期节目破例地被省台综艺频道实时转播，而且外省的几家电视台也提前打好了招呼要购买转播权。如果她抓住机会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会获得一次通往市台甚至省台的晋升机会。周洁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她居然会在这里栽这么大的跟头！她幽怨地看着坐在面前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的老人，内心的凄苦谁人能知。昨天夜里她曾无比的兴奋，花了好长时间在试衣间挑选各式衣物，费劲地在自己的脸上调试着不同的妆容，意在使自己今天的形象能够显得既风情万种又大方得体。忙忙碌碌一晚上，无视助理们发愤般的埋怨，为的其实只是让那个钻石王老五能够多看几眼罢了。那个北俄的石油寡头，那个过着单调独居生活却富有的让人眼馋的人，那个眉宇间流露着忧郁，眼神诙谐的帅气大叔，从此人刚来元辰县始，从在接待仪式上第一次看见他起，周洁那颗高傲而冰封多年心才可谓真正意义上跳动起来。她不知哪来的自信从内心深处坚定认为这个人本身就是属于她的，而其不远万里回家探亲其实是为了完成与自己命中注定的姻缘邂逅。所以她在直播前一直紧张地喘着气，内心告诫着自己要遵循命运的安排。哪知，直到节目开播前十分钟，采访对象才姗姗而来，没有那个自己魂牵梦绕的“大叔”，只有这个一进直播间就问能不能抽烟的土气老头。陪同老人而来的那个外国人替他的老板给出了个十分场面但恰如其分的脱身理由来，直到那时周洁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场节目从来一开始就不是对这位异国富豪发家经历的采访，而是在向全体观众介绍一种成功的家教理念，而采访的主体与其说是那位风云人物，倒不如说是眼前这位风云人物的父亲。只是连周洁都没想到，自己连同节目组一起被那位事前曾拍胸承诺一定会陪同老人一起来的人给耍了。谁会愿意看这么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利落的糟老头子？他那个富豪儿子怎么不事先为其捯饬一身漂亮衣服呢？穿着一件脏破棉袄就堂而皇之地站在摄像机前，这简直是在让县电视台当众出丑！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摄影师快步将自己身的运动衫脱下来套在老人身上，化妆师急忙给老人擦拭了下脸部简单打了点粉，周洁强作镇定，脸上挤出那种专业的笑容，开启了这场闹剧直播……其实节目一开始进行得还是挺顺利的，周洁略带夸张地大肆渲染着那个石油寡头可迪诺夫斯基在北俄是一个多么出名的人，他的身家富可敌国，他的智慧无人超越，他的善心妇孺皆知，他简直是北俄的一张名片，是那极寒之地最亮眼的明星。而就是这么一个完人，谁能想得到他居然是南汉国的华侨，又有谁能想得到，他和电视机前的大众一样也是从小扎根在在元辰县。周洁顺势问面前的老人是不是也没有想到儿子能够变得这么成功？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周洁于是继续问道，在那荒贫的年代，他这个小学教师当时不遗余力地送孩子出国，曾对孩子的期望是什么样子的？老人低头回忆了一会儿后说出了那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如果这时的周洁还能够勉强应付这尴尬局面的话，那么从接下来的问题开始，她将开始彻底悔恨起来。“我觉得您儿子之所以日后取得这么大的成就肯定离不开您从小的教育，那您有什么独到的教育理念与大家分享吗？”
老人有些面带痛苦地摇了摇头开始沉默下来眼看老人没有应答，周洁立马把话接了下去：“那一定是教育他要喜爱读书，热爱学习，当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周洁用那完美的笑容对着面前的摄像机说道：“自古以来，各路大家都曾谆谆教导其后辈到要刻苦读书，以诗书传家……”“不对！……”脑中早已谋篇布局好的话硬生生被这两个字给打断了，周洁僵硬地朝面前老人委婉一笑后问道：“您说什么？难道我刚才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吗？”
老人用那双呆滞枯老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不该教育他学习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读那么多的书，考那么好的成绩的！”
周洁脸部肌肉不自主地一抖，随即假装真诚地向老人询问起原由来。可是老人仿佛失聪般地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去。尴尬的周洁在导播的及时提醒下又主动带起了节奏，之后的话她开始有意避开面前这个老人，自己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有条不稳的叙述着。当谈到老人儿子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为懂得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时，老人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她。“这个对！”
周洁：“……。”
她一开始听成了“不对”，可经脑中再三确认这个糟老头子说的是“对”后，她不由的欣喜问道：“您能详细说说他抓住了什么机会吗？是那次出国留学的机会？还是日后在北俄的机会？”
老人双手举着面前的话筒，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说道：“因为他犯了罪，这个机会就是犯罪！”
周洁双齿打颤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她本想顺势问一下老人为什么，早已没有事前那种花好月圆虚幻遐想的她，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恨意，既然得不到姻缘那得到些劲爆内幕提高收视率也行，顺便彻底搞臭那个人。可没想到后台的导演像开动的马达般用耳麦向其疯狂施压，命令其立刻转移话题。思维已经混乱的周洁只能随便从脑海中捡起一些片段来讲，虽然逻辑有些不通，但凭其专业素养勉强应付了过去。周洁这次是死了心不会再让老头说一句话，她从那些优秀的人所共有的品质开始说起，说完好学说坚韧，说完坚韧说爱国……可当她说到成功没有捷径，需要一步几个脚印地走下去时，那噩梦般的两个字再次响了起来。“不对！”
周洁假装没有听见，面对镜头保持微笑继续开始自己的“鸿篇巨制。”
“不对！他的捷径就是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
老人似乎以为周洁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所以加重语气再次补充道。周洁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话筒停下了演说，以那种哀怨的眼神望着导播，导播也心领神会地切成了广告画面。整个摄影棚是宁静的，有的人在震惊，有的人在怒目，有的人在尴尬，有的人在发呆……唯独是那个老人，率先站了起来向周边人询问了卫生间的位置后默然地离去，留下演播室的众人异常凌乱着……十几分钟后，当哭泣的主持人重新补好了妆，生气的导演将怒摔在地上的演讲稿再次拿起来，无奈摇头的摄影师又一次启动了机器，当在场的所有人放眼寻找那个引发这场直播事故的“罪魁祸首”时，从卫生间跑出来的一个实习生怯生生地说了句：“老人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