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烦闻言点头,青伯谊的结论与他本身的判断基本一致。 但这是楚笑烦以自身内力修为,结合本身不俗的体质,才推论出的结果。 可青伯谊仅仅是把脉片刻,便能得出结论,足以见其医术之高超。 楚笑烦认为,青伯谊能如此轻易得出结论,应当是将自身内力运用,精细到毫厘之差,又对人体构造知之甚详。 据楚笑烦所知,这天下间,唯有百药盟的几位神医,才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医术,可他却从未听过其中,有这名唤青伯谊的老人。 当然,天下何其广博,能人异士数不胜数,楚笑烦知晓的再多,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心中感叹大过于惊奇。 “稍后我开些温养肺腑的药材,楚大侠抽空熬了。”
青伯谊嘱咐到:“不多,就三副,每日熬煮一副,可以加速内伤恢复。”
“麻烦了。”
“楚大侠客气了。”
青伯谊拱了拱手,离了楚笑烦,向受伤最重的启辰星、伏化羽走去:“我再来看看这二位......嚯,这应悲歌,想当年也是个顶天立地豪杰,怎么现在,越活越没面皮,对小辈下如此重手?”
“青先生,人是会变的。”
桑千秋叹息一声,仅他一人,见过的一时豪杰就数不胜数,但江湖上的一世豪杰,却总是寥寥无几,坚持难能可贵,岁月最是磨人,他无奈道:“更何况,他应悲歌还是魔教之尊,纵使是豪气干云,令无数人心折,可对正道来说,他依旧是生死敌寇。 反之亦然,遇见几个生死敌寇,杀了再说,应悲歌哪会在乎,什么小辈不小辈的。”
“倒也有些道理,若是前些年,有倒霉的魔崽子犯在你手里,非得被大卸八块不可。”
青伯谊抚须笑道:“若论面皮,你才是最不注重的那一个。”
“除恶务尽而已。”
结局虽是暗淡收场,但桑千秋却并不忌讳提起当年:“除恶一人,世间便多一分清明,我桑千秋前半生除恶务尽,换不得天下海晏河清,但还几人朗朗乾坤,却还是做到了。 区区面皮又算得上什么?须知后患无穷,斩草除根才更重要。 我失手漏掉了匡明,得了半辈子的遗憾,但我却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有错,错就错在我桑千秋不是完人,做不到十全十美、做不到滴水不漏。 可这,仅是我一人做不到吗? 不,这世间所有人,都做不到! 这世上没有完人,算无遗策也仅是个吹嘘来去的形容罢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就明白,浪迹半生的桑千秋,是时候退隐江湖了。 我早该明白,当我不再是孑然一身时,就应该急流勇退了。 失去挚爱,但我还有婉儿,桑千秋既然不是完人,没有通了天的本事,那就得归于平凡,让姑娘平平安安长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血债太多,一人但不下,但幸好兄弟多,还退得出。”
青伯谊的调笑,无意间打开了桑千秋的话匣子,一句说完,又是一句,越说越多,越说越悲。 重信义,轻生死。 桑千秋曾是视死如归的狠人,靠着这狠辣,他能纵横江湖,威震魔道。 但直到一天,桑千秋发现自己身上,有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他无法舍弃的东西...... 桑千秋担不住,只能选择沉寂。 秦远神色黯然,他知晓师父心事缠身,一直过得都不是很开心,人虽沉稳了,但不知已经多久,没有酣畅淋漓的笑过了。 楚笑烦不知桑千秋,为何情绪起伏忽然如此之大,急忙关切道:“老哥?”
“无事。”
桑千秋摆了摆手,微笑道:“放心,仅是发发牢骚罢了。 今日我与应悲歌交手,还算尽兴,也借机散去了不少郁气。 可这情绪的口子一开,就有些收不住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多说了这么多的废话,让大家听得糟心。 请多见谅。”
楚笑烦颔首,青伯谊则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转身为两个倒霉的看病。 观望片刻,青伯谊先将右手搭在了启辰星的腕上,此时启辰星已是面若金纸,一副名入膏肓的样子,而伏化羽面色虽然惨白,但总体上看,还是比启辰星强上一些。 面若金纸,代表启辰星内伤极重,已经危及性命,他是未时过后收的伤,现在便上了面色,当真是在鬼门关前散步呢。 而伏化羽面色惨败,大多是由外伤导致的,看其衣服有些干瘪,胸前被血渍浸透了一大片,估摸着应是没有几块好骨头了,但也仅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有青伯谊在,痊愈是迟早的事。 二人伤势,也与应悲歌所用的两重劲力对应,启辰星立于登仙岩上时,受了第一击,被敲碎了肋骨,暗劲潜伏在肺腑之中。 待伏化羽接下启辰星时,暗劲受了外力,亦或是其他什么媒介,猛地爆发,全数倾泻在伏化羽身上。 应悲歌仅用了两重劲力,后劲不足,也就到此为止,并未能深入伏化羽肺腑多少。 所以,首当其冲的启辰星,伤势内外交困,已是命在旦夕,而伏化羽虽是重伤,但却无性命之危。 青伯谊搭脉的同时,操纵真气小心探入启辰星体内,闭目凝神、眉头紧锁,不多时,青伯谊就已经是满头大汗。 内视本就很耗费精力,更可况启辰星现在体内经脉错乱、五脏移位,可谓是一团乱麻,很难探勘。 若是换做寻常名医,估计已经提前宣布启辰星的死讯了。 “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青伯谊微微颔首,诉说道:“善渊教的弟子,底子打得不差,纵使是昏迷,他那一身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内力,也依旧在守护着他。 能在这个年纪,练出些老道的味道,他应该是善渊教同代弟子中的好苗子吧?”
“青老慧眼如炬。”
介绍人这种事,当然得是,在场“地位”最低的门房“秦大爷”来,秦远恭维一声,热情介绍到:“他是重明子道长座下弟子,名唤启辰星,少履江湖,没混出什么名号。 相传其道法不凡,钻研深刻,但也仅是在道教内部流传。 据善渊教传出的消息来看,同辈弟子中,启辰星能排得上前五。”
“前五?不少了。这般资质,又通道法,一辈子顺风顺水、无病无灾,混成个殿主不在话下;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得还能,望一望那遥不可及的方丈;再不济,经堂长老的位置,总还是能熬得的。”
青伯谊嘟囔了半天,才总结道:“这般苗子,若是折在了咱快意庄里...... 庄主,你就得变卖家产,准备跑路了。”
“不用提醒,我当然知道!”
桑千秋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这不是信任,青先生的医术吗?认真些,拿出点实力,别成天在庄子里吃白食,还让花的药材钱,打水漂!”
“庄主既然都这般说了......”青伯谊撸起袖子,露出一对健硕的小臂:“青伯谊就肯定不能,让你失望!”
小心将启辰星扶起,青伯谊盘坐上床,将其衣衫敞开,而后双掌分别抵在了启辰星,腰椎与后胸的位置,并将自身真气,源源不绝调入启辰星体内,助其梳理杂乱不堪的经脉,与颠三倒四的五脏六腑。 虽是疗伤,但颠倒经脉肺腑这种事,不仅是对医者技术的极高考验,还对伤者的身体素质,有极高的要求。 毕竟是两番移位,没有顽强的生命力支撑,稍有不慎,便会当场身亡。 就像启辰星,现在这副命比纸薄的凄惨样子,再折腾一次,恐怕魂魄当场就得被无常牵走。 所以说,一般名医在此,恐怕当场就会宣布启辰星回天乏术,劝身边人给他来个痛快,省的清醒之后,痛不欲生。 所幸,倒霉孩子启辰星,碰上了最善精细梳理人体的青伯谊,应当能侥幸活下一命。 待真气均匀遍布启辰星全身后,青伯谊沉声唤道:“秦远。”
“嗯?”
秦远闻言一愣,没想竟然还有自己的事:“青老有事吩咐。”
青伯谊并未急着,梳理启辰星的肺腑经脉,毕竟启辰星状态奇差,为防猝死,辅以保命药物,再进行治疗,才最为合适:“取一碗温水,将十颗红花莲心丸碾碎,给启辰星送服。”
“十颗?”
秦远神色惊讶,这红花莲心丸,乃是青伯谊独门秘制丹药,号称疗养双补,主打一个多功能。 服用后,壮旺气血、滋养全身。 若有内伤在身,服用此药,内壮不休的同时,内伤自然而然也就痊愈了。 若是并无伤势,也可服用,药力滋养身子,用来固本培元也很不错。 秦远仗着关系好,时常向青伯谊讨要此药,吞服之后,仗着药劲正盛,赶忙去诸余城里潇洒快活。 但即便是如此操劳,秦远每次吞服红花莲心丸,后续七日清晨,都会不由自主的流鼻血。 这是过犹不及的表现,由此便可看出,这红花莲心丸的药力,究竟有多强。 而此等猛药,青伯谊竟然,要给启辰星一口气灌十颗! 这般无度,猛药怕是会变成猛毒,赶在伤势要了启辰星性命前,抢先一步送其归西。 青伯谊一听秦远语气,便知晓了其心中所想,解释道:“启辰星的伤势仅是其次,现在最棘手的,是伤势所造成的五劳七伤,会让他承受不住我的调理。 十颗红花莲心丸,是用来吊命的,不会一起产生效用。”
秦远还听得似懂非懂,桑千秋却皱眉呵斥道:“问什么问?让你去干,就抓紧,别浪费时间。”
秦远抿嘴沉默,转身上楼去取红花莲心丸,其实他是很想解释,自己并未询问,而是青伯谊主动解释的。 但很显然,自家师父是不会跟他讲道理的,秦远只得无奈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多时,秦远捧着一碗鲜红如血,冒着缕缕白气的药汤,走到启辰星身前。 “呼。”
青伯谊闭目凝神,真气之间的牵绊,已经将他与启辰星,融为一体。 此刻,青伯谊心念一动,启辰星便会随之而动,就如同皮影师傅,操纵着手中的皮影一般,如指臂使。 “启辰星每次张口,你便将碗中汤药均匀倒入,共分九次。”
青伯谊认真叮嘱道:“莫要多灌,也莫要少灌,可能做到?”
“放心。”
习武之人,这点控制力,秦远还是有的。 青伯谊颔首,而后真气一荡,启辰星立刻仰头开口。 秦远见状,分外稳健的将手中汤药,向其口中,均匀倒入一部分。 “好!”
约莫九分之一时,秦远立刻住手,同时口中发声,以此提醒紧闭双目的青伯谊。 其实无需秦远提醒,那汤药进入启辰星身体后,便被青伯谊用真气包裹着,牵引到错乱的经脉之中。 每将一道经脉拨回正轨,便倾洒上些许汤药,并用真气提前催发药力,让启辰星不至再失元气。 先经脉、后肺腑,循环往复,直至启辰星经脉通畅、五脏归位,并将药力全部吸收为止。 梳理经脉,耗费的心神,仅是其次,更多考验的,乃是不亚于铁杵磨针的毅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青伯谊为启辰星疗伤,秦远便在一旁静候,不敢移步其他,生怕错过时机。 其他人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致使长春阁中寂静无声,卓玉堂侧靠再椅子上,百无聊赖加上伤势未愈,精力缺缺,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桑千秋驾轻就熟,上楼取了一本杂书,借着烛火,坐在椅子上翻看,楚笑烦也是无所事事,探来探去,竟盯上了那两个药架子。 蹑手蹑脚上前,楚笑烦竟无聊的,将药架上的挂名与实物,一一比对起来。 有了事情做,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将药架数干净的楚笑烦,无聊的靠在椅子上,上眼打下眼皮,止不住的磕头,昏昏欲睡。 原本还装装样子的桑千秋,早就将手中杂书撇到一边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看似是闭目养神,实则是早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