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对天下楼同样重要,我“山海仙人”刚砸了你天下楼,新任楼主,便给人家冠以“至绝”之名。 这显得太过殷切了,会给人谄媚屈服之感。 屈从于强者,会丧失公信力,这一点,对风评机构而言,是致命的。 天下高手何其之多? 不输“山海仙人”之人,凑出十个,并不算难。(那时候四十多岁,现在凑不齐了。) 要硬,便硬到底。 风评机构,不是咬人的“走狗”,绝不能失去应有的风骨。 直至今日,神鳌岛与天下楼私底下的关系极佳,但明面上还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这也是楚笑烦步入江湖至今,做了许多的大事,但依旧没能传出什么响亮名号的原因。 仅凭“琼林”的名侠榜宣传,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名侠榜更像是江湖八卦,上面刊载的,都是半真半假的江湖轶事,公信力不足。 就连裴青云,也是进境宗师之后,靠着定州大坝决堤之战,才将“竹君子”的名号,传遍天下。 ...... 酒桌上,天南海北、江湖逸事,桑千秋与楚笑烦聊得无比投机。 兴致正酣,楚笑烦忽地想起刚才所观之画作,便开口问道:“老哥,我看你堂后挂得那副画作,笔触细腻、画技惊人,想来定是出自本朝大家之手。 可我冥思许久,也没能想起,那绿水居士究竟是何人? 不知老哥,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老弟眼力果真非凡。”
桑千秋笑着伸指,凌空点了点楚笑烦,说道:“想来,这天下知晓这绿水居士究竟是谁的人,不过两手之数。 而这近十人中,我等兄弟,便占了七人。”
如此话语,更是勾起了楚笑烦的好奇心,他连忙追问道:“可否方便告知?”
“自无不可。”
桑千秋笑了笑,想了想,等话到嘴边,却又卖了一个关子:“这绿水居士,当年便已是京官,而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弟,不妨先猜猜,这人是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猜东西,楚笑烦自然不会怕,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当得起如此称呼,想必已是位列三公。 而这绿水居士,既是当初庆王门下之客,那便可排除太尉与右相,他们在庆王登基之前,便已是一品大员,自不会屈尊自称庆王门客。 如此,便只剩左相与御史大夫二人,既然仅剩两人...... 我大胆猜测,这绿水居士便是左相,不知可对?”
“哈哈哈,老弟果然厉害!”
桑千秋闻言,抚掌大笑道:“不错,这作画之人,便是当朝左相窦靖窦永宁。 窦相年少求学之时,因家境贫寒,无奈自号为“绿水居士”遮掩身份,替人润笔了许多,低俗的话本稿书,以此赚取钱财,念完了私塾。 而之所以取“绿水居士”的自号,乃是因为其所上私塾紧靠一池绿水,窦相烦闷时,便从绿水池旁听风问柳、放松心情,对这池绿水,有很深的感情。 此种往事,固然励志,但却也有些不堪回首。 窦相虽不遮掩,但也从未主动提及,知晓之人,除了我兄弟七人外,也就只有当今陛下,与窦相的几位至交好友。 而今,这几人之中,又要加上老弟你了。”
“啥?窦相还写过低俗话本?”
楚笑烦扣了扣耳朵,有些不敢相信:“以前我师兄,没事就跟我念道说,什么左相窦靖、才干无双、忧国忧民,让他佩服到不行。 直呼有此人为相,乃是大燕之幸、百姓之幸。 绿水居士?低俗话本? 哈哈哈,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二人饮酒,皆未用内力抵御,以通明剑胆酒的烈性,此时早已是七窍通明、耳热眼花、渐入佳境。 昏沉间,妙谈趣叹,脱口而出。 桑千秋连连摆手:“裴掌门说得自然不错,窦相从一贫如洗,拼到现在的一人之下,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榜样。”
“是极,说得好!”
“叮!”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楚笑烦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调笑着问道“老哥,你就这么将窦相的秘密告诉我了,不怕他怪罪吗?”
“哎?窦相是大度之人,岂会计较这些。”
桑千秋边挥着手,示意秦远倒酒,边解释道:“我不是说过了,窦相并不遮掩,自己写过低俗话本之事。 毕竟等他百年之后,也能算是一桩趣谈。 但不遮掩,也不提及,故而知晓之人,甚是稀少 当初窦相润笔之时,特意收敛了文笔,所以写的并不算细腻,仅在烟花巷柳有所流传,并未进入市井之中。 不过嘛......” 说到这里,桑千秋忽然变得有些眉飞色舞。 “来,老弟” 向前探起身子,桑千秋招呼着楚笑烦,示意他上前,楚笑烦从善如流,俯身贴耳归去。 眼下也没有外人,桑千秋却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神神秘秘的说道:“老弟我跟你说,二十年前我路过阳州时,刻意从几位老鸨手中,讨要到了几本绿水居士的著作。”
“?!!!”
听到这话,楚笑烦惊讶万分,不禁扭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一脸得意的桑千秋,他这新任老哥,也真是有够闲的。 “老弟,你别这么瞅我。”
察觉到楚笑烦的眼神,桑千秋挑眉说道:“窦相与我是老朋友了,这事他后来也知晓,并不介意。”
啧,怎么说呢,文笔虽然欠佳,但风雅之处,还是可以看出作者笔力深厚,描绘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其中赋诗: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沈,宝琴零落金星灭。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此诗虽悲,但却内蕴繁华,唯有在阳州这繁华之地长大,却又家境贫寒,受尽人间冷暖的窦相,能写得出此般滋味。”
楚笑烦起身,举酒恭维道:“想不到,老哥不仅是江湖豪侠,还内秀于心,有如此修养。”
“附庸风雅罢了。”
桑千秋闻言,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自我退隐江湖,远离了那些打打杀杀,已经许多年,没跟人认真动过手了。 我桑千秋靠着一身本事,杀了半辈子的邪魔败类,可下场......呵呵,而今这身武功,仅是强身健体之术罢了。 教导弟子之事,数年前,我已经全权交给远儿。 现在,每日就是看书、养花、钓鱼...... 总之,怎么闲适怎么来,怎么养生怎么来。 清儿在世时,总嫌弃我五大三粗、不修边幅,可却依旧心甘情愿,与我浪迹江湖,而今我多了许多腐儒的文雅之气,但她却看不到了。”
醉意上涌,桑千秋说着、说着,已然是潸然泪下。 “老弟,哥哥谢谢你杀了匡明,替清儿保了大仇。喝到现在,我只口不提此事,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行侠仗义的大侠,杀匡明不图报。 哥哥想给你些什么,估计你也不会接受。 可我不报此大恩,还是人吗?对得起‘江湖七义’的名声吗?”
“老哥不必为此烦心,能与你相识,在......在此喝酒,便够了。”
楚笑烦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酒嗝,摆手说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咱哥俩这感情,谁跟谁啊。”
二人说着,已然开始勾肩搭背,一直在旁边伺候的秦远,表情颇为无语,知晓二人是真喝多了。 刚认识个把时辰,能有多深的感情...... 而二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秦远听得云里雾里,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喝的上头,模糊了神志。 “老弟的意思,我都懂!哥哥,都在酒里品到了,那我的意思,老弟懂了吗?”
楚笑烦绷着脸,先是用右手指了指门外,而后狠狠拍了拍心口,铿锵吐字道:“何止是懂了,老哥你看,都这这里,都被弟弟压在了心里!”
桑千秋红着一双眼,紧紧搂着楚笑烦的肩膀,感人至深地说道:“老弟,我为何要认你这弟弟?因为老弟的大恩,哥哥实在无以为报! 叫你一声老弟,从此便是我桑千秋的家人,快意庄便是老弟的家! 今后,不论老弟去做何事,快意庄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你,你就算要去薅道衍的胡须,哥哥我必定奉陪到底!”
“好!老哥豪侠风度,着实让弟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笑烦动容道:“我本仅是路过诸余,想来拜访老哥一番,哪曾想,你我兄弟竟能投缘至此!”
“说得好!就是投缘。”
桑千秋乐得哈哈大笑,举起手中海碗,对着秦远说道:“来,远儿,给我和你楚叔再满上!” 完美“工具人”秦远,面无表情地提起酒坛上前,恭谨给二位长辈斟满酒。 此刻的秦远,是很想终止这场酒局,让这两个烂酒鬼消停下来的,但他深知自家师父酒品一般,而且看楚笑烦的样子,酒品估计也不咋地...... 为了避免挨揍,秦远十分从心的选择了沉默,安静的当一个工具人。 桑千秋迷迷糊糊地问道:“老弟,最近可有要事?”
楚笑烦半眯着眼,嘟囔道:“无......无事,闲得很,江湖上到处游玩。”
“既然无事,便先在我快意庄住下如何?”
桑千秋盛情款待道:“你我兄弟,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且先住个月余,别着急走了!”
“弟弟我倒是无所谓,就怕老哥你,到时候嫌弃我烦。”
“怎么会呢?就这么定了!”
桑千秋当即拍板决定,吩咐道:“远儿,去将正院第八间房收拾一下,给你楚叔住。”
“弟子遵命。”
秦远得令,将手中捧着的酒坛放好后,快步离开。 漫长的沉寂...... “老哥厉害,竟然全听懂了。”
“老弟,话里有话,说不痛快,现在远儿,已经被我支走了。”
“如此?”
“多久?”
“说不准。”
“灵宝观?”
“然也。”
“为何不愿明说?”
“借秦远之口,蒙蔽禹元心,再蒙蔽灵宝观。”
“事先计划好的?”
“偶然遇见,顺势而为。”
“灵宝观有问题?”
“不知,仅是调查而已,所以才需要时间。”
“灵宝观向来与世无争,老弟你究竟要调查什么?”
“老哥,你问我,我也说不明白,我甚至担心,此行是否是在做无用之功。”
“灵宝观,与杀大哥的‘圣人’有关?”
“不知。”
“老弟,你既让六弟提前来我这儿,打听这、打听那,还提醒,说你很快会来,为何又不让他告诉我,你来此的目的?”
“老哥,你就当做楚笑烦,是真的前来做客之人便好。”
“为何?”
“不知道,才会毫无破绽。”
“需要我演戏?”
“不,不是演戏,我现在知晓的,是无人知晓的事,这很重要,唯有最自然的状态,才能不让任何人起疑心。 我之所以,选择等到离至虚真人寿辰,仅剩数日的时候才来,便是为了让我的一切动作,都显得合理。 而今我的行踪,应该被某些人时刻关注着,这便导致楚笑烦可以去灵宝观,但不能直接去灵宝观,他必须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能不引起怀疑。”
“而我与禹元心,便是你的理由?”
“对,老哥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老弟在我这快意庄中,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我亲自陪着老弟游山玩水,遍访诸余名家。”
“如此,刚才的话” “刚才说过话吗?你我兄弟二人,不是在此对饮吗?”
“来,我为哥哥满上!”
桑千秋斜眼瞥了一眼门外,而后朗声笑道:“哈哈哈,老弟你既愿给哥哥这个面子,我这东道主一定带你,将这诸余逛得明明白白的!”
“早闻诸余三山雄奇,便有劳老哥代为引路了。”
“恩人,还有贫道。”
谈话间,胸前缠着绷带的禹元心推门而入,他笑着说道:“桑庄主虽是老诸余了,但若说对三山的了解,肯定还是我这灵宝观的道士更胜一筹。 刚才听老秦说,恩人你要在诸余再留上月余,到时作陪,算贫道一个!”
桑千秋与楚笑烦闻言,不露痕迹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玩味之色。 无故打听楚笑烦的消息,作陪更像是监视,禹元心的表现,加深了楚笑烦,对灵宝观的怀疑。 楚笑烦笑着回道:“人多显得热闹,道士你若不嫌麻烦,我当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