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大殿之上,矗立一人。
燕王踏入宫殿之中的时候,面容俊美到了极致的男人。
唇角却掠过一丝极为冷漠的冷笑之意。
他抬起头看着那位皇帝。
所有人都要下跪。
匍匐在他脚下。
但是燕王的神色却显得极为淡漠,他连一点儿弯下膝盖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冷冷淡淡地抬眸,语气反而显得有恃无恐。
“让我来做什么?”
对面的中年男人走下台阶。
他已经老了,眉目之中,隐约还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的俊美。
但是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疲惫之意。
他苦笑,眼底满满当当皆是苦涩之意,唯独听得见的是他的叹息声。
“你连皇位都不想要么?”
燕王抬起头来。
他五官生得着实极好,眼神凌冽,那股肃杀之意,冲淡了他精致五官所带来的女气。
然后他反问对方。
“要皇位做什么?”
“做孤家寡人么。”
大概是孤家寡人这四个字触动了对方的心绪吧。
他眉头紧锁,再度看向眼前的燕王,眼神之中有痛苦,有愧疚——但是还隐藏了一丝极深的欣慰,然后他说。
“孤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把皇位传给太子!”
“在孤心中,太子如何比得上你。”
“你的每一次战报,朕都看过。”
“每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朕都在心中后怕,怕你死在西北,又欣慰你干得那般漂亮,这样的事情,也唯独只有你才能够做得到。”
“你是朕的骄傲!”
他看向对面面容俊美的男人,发出如此这般沉甸甸的感叹。
而他对面这面容俊美的男人,则是嘲讽一般地嗤笑一声,他一点都不给对方留面子,哪怕对方是皇帝,但是在他眼中,对对方完全是蔑视的态度!
“骄傲?”
“不凑巧得很,你在我心中,却是我的耻辱。”
“我对这位皇位,也从来不稀罕。若不是为了北地百姓,我恨不得让蛮族闯入皇城,杀人放火,将你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
这等狠厉之语,也只有他说得出来。
换做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人,听见这等大逆不道的语言,只怕都是要大惊失色,惊慌失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
这是杀头的死罪!
谁敢这样说话,这种诛心之语,哪怕听到了,都会让人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是燕王却说了,而且他不但说了,神色坦坦荡荡,一点也不觉得他所说的话,有何处不对,他诚实而又坦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从头到尾,你在我眼中,从来不是父亲,而是仇人!”
“我恨不得杀了你。”
“为我母亲报仇!”
对面的男人起初也是震怒的。
但是听到眼前的俊美青年提及母亲两个字,他的神色再度有了变化,他苦笑了一下,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无奈。
“你的母亲……”
“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燕王却仍然冷着脸。
“无需解释。”
“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亲情。你也心知肚明,否则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皇后,太子暗杀我多次,我重伤多次,而不闻不问的。”
“不是么,在你心中,我从来都是随时可以被舍弃掉的棋子。碍眼的存在。”
“只是我虽是一条贱命,却也挣扎着多活了一些时日,这才让你高看两眼。”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想过,要给我什么好待遇。”
“毕竟,我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是耻辱,是你们想要隐藏的事实,你们的心思那般卑劣,我完全可以看得透。”
对面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他向前走了半步,颤颤巍巍想要解释。
“并非——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朕当年已经尽力保全你了……送你去北地,也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够活命。”
“你的身世若是被世人得知,纵然你是朕的孩子,也只会被当做妖物,用火烧死。况且皇后同太子身后有群臣支持,在朕这个位置,高处不胜寒,朕也有自己的难处,并非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做成的。”
这中年男子声音十二万分的苦涩,他抬起头来,语气之中充满紧张。
“况且,朕怎么会不爱你……朕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朕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之人,便是想尽各种办法,也一定会护住自己爱的人给自己生下的孩子的。”
“朕的痛苦,你可曾知晓分毫?”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眼神之中充满痛意!
但是这一切看在燕王殿下眼中,却只觉得对方在弄虚作假。
他唇角一抹轻蔑到了极致的冷笑,根本不把对方这般姿态放在心上。
“痛苦?”
“痛苦什么痛苦。”
“你又有什么痛苦,这么多年,你高高在上——看着我挣扎在北地,九死一生,你当真会愧疚么?”
“这么多年,你根本没有半点愧疚。你看着皇后同太子风光无限,而我的母亲尸骨却被藏在阴暗冰冷的地窖之中,我每当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上人害死的,我的心中就像是刀割一般地疼痛!”
燕王殿下抬起头来,他伸出手来,指向对方,眼眸深处,满是冷色厉芒。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对面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却叹息了一声。
“难道你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你母亲的事……终归是朕亏欠了她。但是当年——她被人发现是妖,朕当真是护不住她。”
“她也是为了你,方才妖力尽失。皇后发现了她的真身,那些道士说她是祸国的妖物——朕能如何是好?朕不能赌上江山!”
“当年朕继位不久,身侧还有其他几个觊觎皇位的王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朕护不住你的娘亲,好歹还留下了你,你在冷宫之中长大,朕也派了护卫保护你,朕从来没有对你不管不问过,朕一直惦念着你。”
“哪怕是在北地与蛮族对战,朕也在你身边安排了护卫……”
这中年男子迫切地看向对面的燕王。
“你不能罔顾朕的用心!”
而燕王沉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之中没有哪怕半点动容,显然根本不把他这些付出放在心上。
而对面的中年男子苦笑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
“国公府请了太医。”
“朕知道……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没有死。”
“国公府先是请了太医,开的方子,是打胎药。”
“后头又更换成了安胎药。”
“那小姑娘毕竟是你的燕王妃,她腹中的孩子,应当是你的吧?”
“朕知道你恨朕,但是既然有了孩子,你哪怕是为了那个国公府的小姑娘同她腹中的孩子着想,也该知道,接下这皇位,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总不能带着她四处逃亡,流离失所。朕的位置,放眼天下,唯独只有你才接得住!”
他若是提及别的。
燕王殿下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他偏偏提及了那小姑娘,提及了燕王妃。
面容俊美到近乎邪异的青年缓缓抬眸。
“你真的要禅让帝位?”
对面的中年男人苦笑。
“朕只有半年寿命了。”
“太医说过,至多半年。”
“况且,朕很清楚,你不愿意当太子,如果只是太子之位,根本不足以留下你。”
“你想要的,是帝位。”
燕王缄默片刻,他说。
“你应该知道我的另外一半血脉的特殊,你不怕被天下人知晓这件事情么。”
对面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他开口说道。
“那也是天下人的事情了。况且,你若是登基为帝,还有人胆敢质疑你,反抗你,直接杀了便是!”
“无需犹豫!”
他倒是干脆利落,手起刀落。
燕王殿下看着眼前的男人期待的眼神——大概是他是唯一一个,被求着登基的王爷。自古以来,为了皇位,哪怕是父子之间,也可残杀。
但是如今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却迫不及待地要将皇位给他,就如同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燕王殿下沉默半晌,他又放低声音,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陛下不好奇,究竟是谁——对太子动手的么?”
而对面的中年男人却摇头。
“他既然已经……已经……被刺杀身亡,再追究也没有意义。”
“朕已经将皇后幽禁冷宫,太子之死,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太医说她有了癔症,如今早已经没有一国之母的仪态。”
“朕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情阻碍你继承皇位的。”
燕王殿下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了一眼陛下,随即他轻声说道。
“人是我亲手杀的。”
“他是我的杀母仇人的儿子,又觊觎我的妻子——我亲耳听见他说要如何占有国公府的小郡主,还说要狠狠玩弄我的女人,要让她死在他的府邸之中,反正世人眼中,她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何折磨她都不为过。”
“他说的眉飞色舞的时候,我直接用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口要害。”
“我知道他不会立刻就死,那匕首之上涂了毒药,他会在痛苦之中挣扎数日方才断气。”
而对面的中年男子听见他如此说,手掌略微一颤,脸色难看,表情之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无奈来。
“你——”
他叹息了一声。
“算了。朕也管不得你们的事情了。”
“朕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朕的皇位,必定是你的。”
“朕乏了。你留宿宫中,朕让陈礼带你去……”
他话还未说完,直接便被燕王殿下给拒绝了,燕王殿下不假思索地说道。
“不必。”
“我去国公府。”
他甚至不等对方回答,直接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只留下这位陛下一脸错愕,捂着胸口,想到他之前斩钉截铁似的话语,说是他杀了太子,他胸口苦涩之意更浓。
张了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伸出手取出明黄色的手帕,擦拭着他自己唇边的鲜血,屡屡苦笑。
“罢了……都是冤孽。”
“倒是这副情根深种的样子……随了朕啊。”
……
燕王殿下的确是要去国公府。
外头都人心惶惶,燕王入京,如今天下都知道他即将要登基为帝,可京中对他毫无了解,只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身在北地,与蛮族为敌,是战神。
但是京中本就是富贵繁华之地,到处皆是靡靡之音,从未真正接触过什么战火风霜。
自然难以想象出这位一直在与蛮族厮杀第一线的王爷,该是何等模样。
国公府的那些小婢女们,一个比一个慌张。
“听说燕王殿下长得凶神恶煞,面黑长须,整个人凶狠无比,瞪一眼就能让人心脏破碎而死……可是真的?”
“我听说的比这个更吓人呢,说那燕王就是一个活阎王,可怕极了,会吃人!在战场之上,能活生生地把人撕碎掉,说他比常人高出许多,整个人宛若一堵墙一般,手臂比常人的大腿都还要更粗!”
“说他的武器是流星锤,一锤下去,便能让人砸成肉饼!”
这些婢女越说,越是感觉到害怕。
“真的么?他当真如此可怕?哎呀,当真是听一听都让人觉得害怕。”
“我们小郡主,娇生惯养,哪怕是破了一点点儿的皮肤,都要红眼睛的,怎么能够受得了这样的苦,遭受得了这样的罪。”
“必定是被燕王折腾得狠了,想一想都心疼小郡主。”
“是呀,小郡主就该配个温文儒雅的郎君才是。”
这些婢女说着,却被领头的嬷嬷训斥。
“一群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什么?又懂什么好歹,敢说这些不敬的话,当心被拔了舌头!”
“燕王如今已经入京,说不定不日便要登基了,咱们国公府满门的荣华富贵,能够绵延多久,都落在燕王身上,你们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还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当真是日子过得太好,飘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而听见这领头的嬷嬷这般训斥,这些婢女刹那不敢多加言语,却听见从外头传来了悠长而又慌张的叫唤声。
“老爷,少爷,燕王从宫中出来,来咱们府上拜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