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辞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拉住她，他低下头来，语气委屈。
“什么我心中从未有过你——你倒是会说胡话。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心中从未有过你？”
“是谁爱你爱得快要死了，你明明心中一清二楚。”
“你偏要说这样的话，是想要剐我的心么？”
他也是被眼前的少女逼得无可奈何。
这少女则是抬起头来，她的眼眸亮晶晶的。
眼眸深处，仿佛有一团幽幽亮亮的火焰，火焰灼灼燃烧着。
然后这少女转而问他。
“你真的想要登基当皇帝么？”
而对面的燕王被她问住。
四下一片宁静，她的眼瞳深处，却好似有一汪澄澈的清泉。
泉水潺潺流淌，他注视着她的眼眸，脑海之中浮现的是他年少刚刚抵达北地，第一次见到漫天大雪的画面。
世人皆知，北地苦寒，民风彪悍。
蛮族时不时便要前来劫掠。
而他一个——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相当于孤身投身于这冰冷到了极致的寒潭水之中，他想要寻找一线生机，却也艰难无比。
他主动上阵杀敌，不愿意当个被保护起来的闲散王爷。
可是许多次，许多许多次，他皆是九死一生，险些死在了北地，北地漫天大雪，他那般艰苦地在雪地之中跋涉。
吃最简单的，仅仅只能够饱腹的食物。
在大雪里头，一日日地同蛮族厮杀。
他那时候想的，绝不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他要回到京城，他要夺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是半妖，但是他不想要终生提心吊胆地生活，担心自己的半妖身份一旦曝光，就得——一无所有。
他有野心。
从十几岁开始，这野心便潜藏在他身体之中，从未消失过，他的野心那般鲜明，那般灼灼耀眼，终将不可阻挡，势如破竹。
他安静看着对面的少女，国公府的小郡主，出名的娇娇美人，一张小脸白净而又温柔地盯着他看。
他仿佛能够感受得到，她眸光深处，那一汪沉静的湖泊，有月光倒映着，温柔地让人心醉。
北地民风剽悍，从不会有这么温柔这么娇媚的美人。
但是也是这娇媚的美人，妥妥帖帖地印在他心上。
让他每分每秒，时时刻刻，都为了她而魂牵梦萦。
他赶到京都的每分每秒，几乎快要吐血，心里头却全都是她。他那么想她，那么爱她，只希望能够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离不开她的人，是他。
燕王殿下叹息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沉甸甸地一直落入人心底，然后燕王殿下开口说道。
“是。”
“我想要登基做皇帝。”
想要护住这个世界上顶尖的美人，就得拥有这个世界顶尖的权利。
他知道的。
太子觊觎她，所以他杀了太子。
哪怕知道九死一生，哪怕知道后果难以预料，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过往不会这样失去理智，在与蛮族对战的过程之中，他从来都是谋而后定的人，他从来把一切计算得精密妥帖。
但——
这少女是例外。
他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放弃自我。
他伸出手掌，小心翼翼，似是拥抱全世界那般，用力地拥抱住她的身体，然后他在她耳畔低声而又沙哑地呢喃。
“做我的皇后吧。”
“我保证此生此世，我都只会拥有你一个女人。”
“求求你，我完全属于你。”
对面面容娇美的少女似是在思忖着。她想了想，然后她抬起头来，注视着对面的青年，她唇角勾起，笑意温煦，却带了几分清晰的锐利。
然后她说。
“那么——”
她眼眸深处，有明亮而又璀璨的光芒。
“你要当皇帝才可以。”
……
皇宫之中，国公爷跪在地上，隔了幕帘，他听见帝位之上的男人，语气幽深而又低沉。
“你觉得，燕王如何？”
下面跪着的中年男人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
燕王如何——
这不是他轻易可以议论的。
况且，太子刚刚出事，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听闻皇后娘娘已经昏死过去好几次，哭天喊地。
就连被打入天牢的太医都重新放出来，要为皇后娘娘诊脉，还有说法说皇后娘娘听闻这个消息一夜白头的。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
陛下只字不提太子，反而问起了燕王如何——这着实，让他难以招架。他只能含糊地说道。
“陛下英明，看人透彻。微臣不敢妄议。”
上头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却突然再度说道。
“你实话实说便是。朕饶你无罪。”
“你说朕英明，朕倒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从未看清楚过燕王。”
“朕当年送他前往北地，他一声不吭，朕当年派了死士在他身边，他也从来不用。这个孩子，这么多年，倒是从未上过一封折子，想要回京。”
“朕将你的女儿赐给他当燕王妃，他也默默接受。”
“他立下无数军功，听闻在北地很有人望。可是朕这么多年不见这个孩子，却已经不大记得他模样，只隐隐记得，他是个——极为倔强的脾性。”
“也是，若不倔强，不可能在北地呆那么多年，而不对朕求饶。”
穆国公一言不发。
而上头的那位陛下，显然也并没有一定要他接话的意思。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之中透出几分寂寥。
“难怪都说这个位置是孤家寡人，呵呵——孤家寡人，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么。”
“朕又怎么能够配拥有……”
他缄默片刻，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拥有一个贴心的好儿子呢。”
“罢了，朕也倦得很。”
“这么多年，朕兢兢业业，为了江山社稷，从不敢懈怠半分。朕知太子资质不佳，不过太子既无大错，倒也是守成之选。”
“只是如今看来，这守成之选，也是一场空。”
“朕也知道，你们将自家的那个小女儿给偷偷接了回来，你瞧不上燕王这个女婿，朕也是一清二楚的。”
穆国公立刻跪下磕头。
“是臣造次！”
“臣也是心疼女儿……方才做出这等忤逆之举……”
殿前的陛下挥了挥手，语气却充满了倦意。
“朕并没有丝毫要责怪你的意思。”
“你做出这等忤逆之举，也是心疼你那个名满京城的娇娇女儿罢了。朕同样身为人父，怎么能不懂得你的心思。”
“人都有私心，偏疼一个孩子，便不想让他吃苦受罪。”
“朕这么多年，偶尔也会想，若是当年不送燕王去北地，养在身边，会不会好一点。”
“可若是将他留在身边，他未必能成今日的模样。杀得蛮族片甲不留，让蛮族心惊胆战的战神将军。”
“许多事情，自有因果。”
穆国公低下头，他的头抵在地面之上，一言不发，态度恭恭敬敬。
他知道陛下心中必定有许多……难以对外人倾吐的心事。
但是他身为臣子的，知道得越多，反而越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只敢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耳畔是那位陛下低沉的叹息声。
那声音，仿佛一直沉甸甸地，叹息到了他的心底深处去。
“或许……当年之事，终归是我错了。”
穆国公一动不敢动。
旁人不知道当年之事是什么。
但是他心中，却多多少少是有些清楚的。
正因为他心中清楚，当年之事究竟是何，所以他才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危机，这涉及到陛下同皇后之间最大的秘密。
若是他卷入其中，只怕是难以保住穆氏一族的满门荣耀，所以他才感觉到岌岌可危。
不过好在，陛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之中，也透出了极深的疲倦之意来。
“你走吧。去看看皇后。”
“朕也乏了。”
穆国公点头称是——他战战兢兢地退下，小太监引着他去探望皇后，语气之中也是小心翼翼。
“皇后娘娘的状态很不好，国公爷可要做好准备。”
“自从听闻……听闻太子殿下出了事，娘娘便直接晕了过去。中途醒过来几次，也是以泪洗面，甚至有些……精神异常，娘娘不大相信太子殿下出了事，总是念念叨叨，我们瞧着，也觉得心疼。”
“而且娘娘口中……总是说要……要杀了燕王。”
“她说燕王是杀害太子殿下的凶手，还说燕王殿下是妖孽……陛下来过一次，似是同皇后娘娘发生了一些争执，把皇后娘娘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总之，皇后娘娘的状态极度不对。国公爷……您千万得让娘娘宽心才是啊。”
穆国公的神色一凝，他神色凝重，隔了半晌，方才苦笑点头，应诺下来。
“我尽力便是。至于能否成功——倒也不好说。”
他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皇后只怕是已经疯了。
毕竟太子是她的希望，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盼着他登基的儿子。
如今太子一朝出事，而她已经无路可逃，更加无路可退。
她这个皇后，还能做多久？
她只怕自己都不知道了。
穆国公叹息了一声，走入皇后宫中，却听见的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都是燕王！”
“要杀了他！”
“太子不会死的……太子乃是真龙，有皇室龙气庇护，太子如何会死？”
穆国公走到她寝殿，就看见一个披散着满头白发，疯疯癫癫的女人朝着他抬起头来，眼神里头满是痴狂之色，看着他的刹那，伸出手来，露出她枯瘦手腕。
她声音都在颤抖。
“太子不会死……”
“我怎么会死了儿子？”
“都怪那个妖孽……妖孽生下了小妖孽，就该当初通通一把火烧死！”
“一把火烧死，根本不该留下他……留下妖孽，克死了我的儿子！”
“那个妖孽，就该被大火烧死，烧成焦炭，让他无法转世……”
她几乎是在刹那痛哭流涕，整个人披头散发，神态模样都痛苦到了极致。
而穆国公则是沉默片刻，他悠悠地叹息了一声，走到皇后身边，握住她的手腕。
“不要这样说了……”
“被人听见，对娘娘没有任何好处。”
“听微臣劝一句，放下吧。事已至此，娘娘总该想着明哲保身，保全自己才是。”
而这女子则是猛然抬起头，她眼神之中都充满了诡谲的光，她整个人状态明显极为不对劲。
“什么叫做我应该明哲保身，应该保全自己？”
她伸出手，用那枯瘦到可怕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她的声音，好似锐利的指甲划过木材，剐蹭出令人感觉心中发毛的印痕来。
“凭什么……我的儿子死了，她的儿子还能够活着？”
她大笑，笑声却凄厉无比，她的笑容比哭还要更加难看，她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沙哑，字字句句，渗透到人心底，却让人感觉到了害怕。
“她的儿子凭什么活着？”
“她都已经是一具骸骨了……”
“她生下的是个妖孽！妖孽就该死！”
穆国公脸色猛然一变，他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声音严肃了无数倍。
“娘娘自重，娘娘莫要再说这种话。”
“娘娘——”
他深吸一口气。
“娘娘若是还想要活命，从今日起，就不该再说那些胡话了。”
她只是满脸是泪，满脸都是凄厉的泪痕。
“我为何还要活命？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为何还想着如何活命？”
“我要让他们通通都给我的儿子陪葬！”
她拼命地，想要向外闯。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燕王是个何等可怕的妖孽！他根本不是人！”
“这样的人，就该被大火烧死，痛苦无比地死掉，无法投胎转世！”
她语气这般决然，而对面的穆国公沉默许久，只能缓缓叹息。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彻底完蛋了。
仇恨同痛苦，摧毁了她的全部理智。
陛下不会再看她一眼。
她已经失去了全部底牌。
从今以后，她只可能是幽禁在冷宫的疯女人了。
他今日来见陛下，寥寥数语，他已经猜到了陛下的打算。
不论她如何痛恨燕王。
但是，燕王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太子死去。
陛下禅位。
燕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