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光松开了手。
但他还是带着些许劝意:“怨气不仅杀人,还伤人。”
钟不凡此刻也完全抛下了所有见地,上前两步走到燕危面前,说:“卓西东很早就得知观音净瓶就在沈宅,找了这么些天,怕是微末几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用,这才编了个法师手札的幌子,让沈宅阵营所有玩家翻找。他未尝没有想过,最不可能之地就是最可能的地方,但——”
“但卓西东现在还是没有拿到观音净瓶,足以可见,姜静云停尸处有多么危险?”燕危笑了,“那不是废话?要是真随意来去,这观音净瓶水还轮得到我们?”
耿梁一脸愁容:“要不我们想个办法?钟不凡说的对,卓西东未尝没想过,我现在回想,他先前杀鸡儆猴的时候,那么多方法,偏偏选了推人进停尸的小院……但那两人被绳子拉出来的时候,就是……”
他回身,指了指挂在院前的两个身上已经开始冒出尸斑的尸体。
燕危摇了摇头,对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三个人有些无奈——这三人一左一右一个在前,给他只留了一个可以后退的空间。
“你看那两人的尸体,除了尸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耿梁一愣:“没有……应该死的很快吧,他们死了之后黑戒损毁了,也看不出来他们有没有用什么传奇道具,但我在外面没听到任何动静,应当是没有。”
燕危下了结论:“那便是瞬死了。”
晏明光知道拦不住他,低声对他说:“午夜之前,必须出来。若是出不来——”
“若是出不来,”燕危歪了歪头,凑到晏明光的身前,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对方的下巴上,“晏老师要来殉我,我这个人自私得很,活着一起高兴,要死……可就要死一对。”
这话半真半假,反倒更像是缓和此刻气氛的打趣,晏明光该如之前一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表面神情不变,心中也不会太在意。
可他话音还未落,月色下,晏明光那双幽深的黑眸似乎闪过了一丝犹疑的情绪。
燕危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相信晏明光会和他同生入死,但开玩笑一般地说出来是一回事,真的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晏明光要是出事了,他怕是会义无反顾,但他若当真出事了,推开晏明光还来不及,怎么会当真拉晏明光一起走?
他瞥了晏明光一眼,语调都冷了一度:“那我进去了。”
身侧,男人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成天想多,”这人叹了口气,“别天天把自己会不会死挂在嘴边。”
燕危那一点不是滋味瞬间被这人曲起指节的轻轻一弹驱走了。
他抬手,拦住了感觉又有八百句话要说的钟不凡和耿梁:“林缜还不知道能引开那群人多久,再说下去,是嫌林缜的危险不够大?放心,午夜之前,只要是顺死的攻击,对我无效,就算不是顺死,我最多受伤,出来之后也可以兑换道具或者伤药治疗。你们只要保证我进去拿观音净瓶水的时间不要出现别的意外就好。”
钟不凡一愣。
他本来拦着燕危的那只手下意识缓缓放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研究了无数次副本而记下的细节和猜测同这一刻燕危的话交叠在一起,有一个怪诞的想法在这一瞬间似乎要发芽而出。
钟不凡怔然:“……午夜之前不会死?”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燕危已经缓步走进了那破败的院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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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之前不会死!?”
燕危的这句话打断了副本外激烈的争吵。
自从那个超高层玩家翻找出了“v”这么个代号,并且在不相信中说出了这个发现,这些超高层玩家们就各执一词。
有的觉得这只是巧合,v说是失踪了,但上一次顶层副本都那么久了,还是以失败告终但,v只有可能是死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或许……真的有可能。
薛晚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根本不信。
项赢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面色淡然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串,颇有一股悠然的感觉。
楼内世界的其他人,或知道,或不知道,或想起来,或仍然觉得不可置信,都没有开口。这个代号代表的东西太重。
直到燕危的这一句话。
v的技能,在楼内世界一直算是个秘密。但很多人曾经尝试从他的副本记录中推测一二,偶尔几次会发现,v在副本内的言行举止差别很大,前一天和后一天的风格也会截然不同。
午夜就仿佛一个分界线一样。
在他们猜测燕危的身份时,燕危也同样说出了“午夜”这个词。
就连一直看戏一样的薛晚,在这一刻都愣了愣,抱着长刀没有动弹,只是微微抬头看着投影,面色愈发凝重。
他想到了四十九层副本时,和燕危为数不多的交手。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和燕危面对面交手过,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一整个副本,他都处于被燕危那群人压着打的状态。仿佛他不管做什么,在燕危面前,都只是轻轻巧巧的挠痒,指尖一弹就解决了。
这种感觉……
和那位传说中的v,很像。
“小孩,”项赢笑了笑,“你还要和我赌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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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内。
观音镇一处民宅中。
书生手中拎着一个近乎空了的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入自己的宅院中。整个宅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卧房的烛火闪动着。他醉得厉害,进门时还在磕绊了一下,猛地摔到了地上,酒壶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八瓣。
他也没起来,就这样躺在地上,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他的心上人前几日拒绝了他的提亲,他接连去花楼买醉了好几天,直到今日钱财散尽这才不得不回来。
地上冰冷得厉害,减缓了些许温酒带来的热。书生闻到了一阵醉人的花香,翻了个身,半眯着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大红色的衣摆。
他抬头,恍惚间,看见了心上人的样貌。
对方在他身前缓缓蹲下,花香愈发浓烈。一旁的烛火不知为何骤然灭了,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书生却毫无所觉,只是盯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口中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我喜欢你……”他说,又悲又笑,“你不喜欢我。”
女子笑出了声。
书生感觉这香愈发甜人,眼前的“心上人”已然贴了上来,周围的冷意都变成了无尽的春色。
良久。
红衣的身影缓缓站起,轻笑了一声:“好廉价的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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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危踏进了小院里。
或许是因为谁都知道这里危险,这院门根本没有落锁,燕危一推便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浓厚到实质成了黑气的怨气冲他而来,带着深重的怨与念,瞬间将刚踏入几步的燕危包裹。他能感受到这些怨与念都仿佛重如泰山一般,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
但他技能在身,这些黑气缠绕而上,却在他身侧一寸处停下,无法再进分毫。
纵然如此,他仍然感受到了倾泻而来的怨气。这些邪气怨气压着他的神经,斑驳纷杂,里头仿佛混杂着数不尽的诉说,却又混乱模糊到完全听不清。
像是墨石扔进了清水中,瞬间炸开了遮天蔽日的贪嗔痴恶,全都冲着燕危而来。即便这些黑气无法给他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燕危也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压迫。
稍微心神不稳,便是片刻疯魔。若是感知力弱上许多的人站在这,根本不用黑气杀人,恐怕就会先精神崩溃而死。难怪那两个人被扔进来之后就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他们都来不及用道具,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恍惚了一下,这才站稳,感知力缓缓散开,打量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很破,屋舍也只有前方的一个,周遭的杂草已然没过人的膝盖,地上满是尘土。这里许久没有人踏足了。
燕危顺着小道,踏过杂草,缓步走进了那敞开的屋舍中。
入目便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棺材,在黑气环绕中更显幽深,仿佛吸去了所有的光,看一眼便能将人都沉进无尽深渊。棺材板盖得很死,四周布满了钉帽,显然经过了一再加固。棺材里头平静得很,似乎里头只是一个平静的尸体,没有什么凶恶的东西。
燕危的感知力逆着黑气,在屋中扫了两圈,便在右侧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观音净瓶!
他几步上前,想弯腰将这瓷瓶捡起,刚一低头,便瞧见黑气之下,满是尘土的地上似乎有浓稠的血画出了几条明显有规则的粗线。
燕危动作一顿,忍着黑气带来的痛苦,顺着纹路扫了一眼屋内的地面,骤然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阵法。
想到宋承安刚才在观音庙发现的镇压大阵和逆转阵法,燕危心知这或许又是一个有什么作用的阵法,默默将这个纹路死记在脑海中。
周遭的黑气滚动着,似乎有风吹过,却不知为何,连着怨气都吹动了。除了燕危身周一寸,屋内黑气翻涌,寂静无声中诡谲非常。
“藏头露尾的……”
燕危忍受着黑气带来的最深最重的负面情绪,面色已然有些苍白,但他站在观音净瓶前,仍然脊背挺直,面容淡然地说:“既然都告诉我你来了,你还要在旁边装神弄鬼地躲着?”
他的眼前,翻滚的黑气骤然一顿,随后一块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飘渺诡异的声音从燕危的四面八方传来。
“这不是没有想好和你打招呼的方式嘛……”恶念发出了几道尖锐的笑声,“他把你守得那么严实,我好几次想来见你,都被他挡了回去。啧,他这回比上回有经验多了,怕我混淆你的判断,连副本都不让我进。如果不是这屋子里有滔天的恶意,让我可以借着恶意降临,我还不知道能什么时候见到你呢……”
燕危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
他?
恶念说的人……难不成是晏明光!?
晏明光一直在拦着恶念进入副本!?
这根本不是一个玩家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黑气凝成的人形往前走了两步,燕危稳住心神,将所有情绪收敛,冷眼看着它,说:“你若有什么想告诉我,想用来阻挠我、扰我心念的,还是就在这说了好。既然这一次你降临这么难,我要是走出去,你可就没机会了。”
恶念“哈哈”地大笑了几声:“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怎么,你想做,我就让你做,你不应该满意?”
“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左右,你是为了苟活。”
恶念摊手:“这话说得多难听啊,怎么能是我苟活,这不也是让那位和我同根同源——啊,对,你叫他晏明光,这不也是让他多个选择?”
“燕危,你这一次破局破的这么坚定,丝毫不顾他死活……他一定没有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