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对局势看得明白,确定耿梁是自己人对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多出来的那一个是谁。
其他人的逻辑和身份都十分契合,只有……
晏明光。
晏明光载入副本的时间和他们就不一样,载入副本的地点根本就在沈宅旁边。这人对于这个支线任务就很不积极,白日里一直在拖着他完成支线任务的时间,和之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全然相反。
白日里,提示音说他们八个人的时候,燕危反而觉得奇怪——他还以为他当真是想多了。
如今看来,第八个人根本就是耿梁,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多。
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话从头说起,太长。
耿梁则是完全无法理解,却也不敢问。他觉得面前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既然这么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这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厉害的人物。
“虽然我的道具在他们阵营里是重复的,但卓西东肯定怕我泄漏什么,会有人来的。”
燕危点头。
耿梁和燕危也核对了一下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道具,耿梁的道具他们这边已经有了,燕危也就让他自己留着。毕竟一个拿着道具的玩家,在阵营里的分量,肯定比没有道具的玩家要重得多。
耿梁既然已经成功让敌对阵营相信,这一步棋就要好好利用。
他打开黑戒的信息面板,和耿梁互相留了联络的方式和各自的信息,让他有消息都偷偷传回来。随后,林缜一头雾水地带着耿梁走了。
燕危却只是坐在桌边,没有起身。这个时代没有灯,房内都是明灭的烛火,在月色下晃动着光影,燕危微微低头看着前方,整个下颚线都埋在了阴影中。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双眸焦距颇散,状若沉思。
他感知力微微散开,不过一会,便感受到观音学堂外有人交手。
——沈宅阵营的玩家到了。
林缜虽然平时不太正经,办这种大事还是稳得住的,更何况有林情和宋承安在,不着痕迹地送耿梁回去不难。明日从白先生那边应该可以拿到使用道具镇压女鬼的方法,拿到之后,他们要抢先在沈宅的人之前,找到观音净瓶水。
燕危心中有数,却仍觉得空荡荡的。
学堂旁的交手很激烈,燕危感知力都没有摊得太开,便能听到来来回回的箭羽声,夹杂着利刃相交的动静。卓西东似乎没有来,这人的感知力和身体指数比其他人都高,只有他和晏明光能比得过,如果真的来了他肯定能感觉到。
卓西东应该忙着处理沈宅阵营出现的裂缝。
如果卓西东来了,他可能还得出手帮林情他们,没来也省了更多的麻烦。
他第一次登楼时去过的那个鬼沼副本,整个世界都没有光,他和卓西东交手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这一次卓西东能不能认出他来。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打开房门,借着门窗跃上了屋顶。
这个时代的屋舍都是砖瓦堆砌而成,在连日的大雪中浸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燕危踏上屋顶,随手擦了一片出来,一坐下来便传来冰凉。但他好歹也是登过两次楼的玩家,身体数据即便不是强项,也比这些超高层玩家还要多,即便冷,却也不凉,将将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往外头看,便能看到林情林缜还有宋承安三人和几个不认识的玩家打在了一起,耿梁混在其中,做足了要逃跑的样子。
没人能发现燕危在看着。
沈宅阵营人多,来了六个人救耿梁,林情他们假装不敌十分容易。不多时,耿梁便被这几人“救走”了。
但这几人似乎还嫌不够,也不知道是不是卓西东交代的,他们“救”走了耿梁,居然还在继续朝林缜出手,颇有一股不仅想救回去一个还想抓走一个的架势。
再这样打下去,林缜他们有所留手就会被发现了。
燕危自然不可能让那六人得逞,他静下心,感知力彻底散开,带着丝毫不让的锋利冲向那六人。
这一次敌我分明,不比上一次于正青和他的试探,燕危毫无保留。两次登顶积累下来比那些玩家翻倍还多的感知力直接撞上了那六人,骤然他并没有参与交手,那六人也仍然纷纷动作一顿,面色煞白。
感知力无法直接伤人,却能对人的精神进行极大的压迫。
而且他们在这样的压迫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交手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林缜虽然知道他们在演戏,却也没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抬手拉弓,一支箭羽便洞穿了其中一个玩家的肩胛骨!
那人闷哼一声,其余几人扶住他,神情大变。
超高层玩家谁都经历过几次生死,这种压迫并不能让他们溃败,真正让他们面色大变的不是突然的感知力冲击,而是对方感知力的数值。
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感知力冲击,甚至对方都没有现身,轻而易举就达到了这个效果。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们印象中,超高层玩家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一个卓西东就已经让他们出乎意料了,观音学堂阵营里,居然还有另一个感知力数值比卓西东还要高上许多的玩家!?
耿梁心下明白,这人肯定是刚才那个叫做燕危的青年。但他虽然知道燕危不简单,却也没想到燕危比他们这些人数值都要高,着实也愣了一会。
但他本就知道内情,反应快些,怔了怔便道:“我们先走!”
沈宅阵营的其余六个玩家立刻回过神来,带着刚刚“救”回来的耿梁和那个被林缜重伤的玩家跑了。
林缜惊叹:“小宠物厉害啊!”
林情神色如常。他眼里,燕危是他追随的信仰,本就是无所不能的。
宋承安掂了掂手中的太极罗盘,唏嘘道:“我辛辛苦苦想摆个阵,还不如他随便这么一下。多年不见,故人更胜往昔。”
-
燕危这一晚上下来,并没有关闭过他的视角。
从他雷厉风行地从耿梁那边获得信息,到他斩钉截铁地断言他们这个阵营没有卧底,投影下观看的玩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一边惊叹燕危这个离间计最终能达到这么个绝佳的效果,好不容易正视这个超高层玩家中的“生面孔”,燕危就来了一处不找卧底。
人数有问题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燕危却说没有卧底,这怎么看都说不通。
这可是顶层副本。
如果燕危这个判断失误,对于观音学堂这个阵营,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偏偏林情和宋承安当真没有任何质疑。
这两个人在楼内世界的名字都是叫得出口的,现在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于燕危这样没有缘由的决定居然都毫无意义。
楼内世界的玩家赌习惯了,顶层副本没有赌楼机制,他们却自己忍不住开了盘。赌哪一方会赢的盘早就开了,这一回赌的是观音学堂阵营会不会因为燕危的决定而分崩离析。
宋承安和林情吃错药了,总不会于正青和钟不凡也脑子卡了吧?
这个赌局开得很火热。或许顶层副本刚开启的时候,他们都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毕竟上一次顶层开启,是v主导的。他带着所有人对于终结一切的希望开启的顶层副本,纵然那一次的副本无疾而终,但所有玩家对顶层的副本停留在了上一次,所以他们觉得,顶层副本可能也是他们的希望。
但这个副本开始到现在,他们逐渐觉得,这个希望太渺茫了。
那些平时在楼内世界名头响亮的玩家,在这个副本里,都谨小慎微自身难保,谈何更深一层的追求?
v终究只有一个。
失去了对副本结局的指望,他们只能开始看副本内这些超高层玩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开始关注——谁会死在里面呢?会怎么死呢?
生死边缘游走久了,每个人对于毁灭,都有一种近乎于人性本恶的期待的。
所以这样一个赌局开了。
可刚开没多久,他们就看到燕危坐在远处的屋顶上,面色淡然地用感知力直接逼退了沈宅阵营的七个玩家。
一时之间,整个楼内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万千言语都在这一刻,止于燕危随手展露出来的那一手。
良久。
“……这个感知力有两万了吧?”
“这怎么可能!!不是有人算过吗?降楼通过的副本不会拥有奖励,单纯登楼的奖励,最高只能有一万左右啊……”
“他那天和于正青的试探,我已经觉得他的感知力数据很强了,原来那天他根本就是在和于正青玩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楼是出了bug吗?这个数据,是不可能达到啊……我从没有听过楼内世界有这样的玩家!”
核心地带,无尽长碑下方,高层玩家们的反应比其他普通玩家们快得多。
薛晚气笑了:“当时我和他过四十九层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个实力呢?”
项赢笑而不语。
启明星在场的其他高层玩家说:“各位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过一遍已知的所有超高层玩家?不管是有名有姓的,还是只有代号留下的,只要是登楼过的玩家,都不可能毫无痕迹。”
“两万的感知力,不可能是凭空而来的。”
超高层都不傻,到了这一刻,哪里还看不出来,燕危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从四十九层突然抬楼到八十九层,又从八十九层直接进入顶层的“新玩家”。
他的话立刻有人同意,这些没有进入这次顶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们聚在了一起,想要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燕危是谁?
-
“我是谁?”
林情跃上屋顶的时候,燕危刚关上自己的投影视角,问出了这句话。
沈宅阵营的玩家带着耿梁退走,林情和林缜存在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卓西东会在这一次的损失之后重新整合沈宅那边的玩家。他们接下来就是实打实地你死我活了。
林缜和宋承安已经回去休息,林情见燕危还在这夜半寒天中坐着,这才转而上了屋顶。
他没有问燕危,耿梁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你看上去不高兴。”
“我是谁啊,”燕危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有想做的事情,甚至还有可以说得上是乌托邦的理想。”
“现在你也是。”
“我不是,我已经比以前冷漠了。我这一次登顶,是想给我觉得重要的人一个好的结局,我只想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你、林缜、鱼飞舟、……晏明光。”
林情在他身边坐下,给他递了一个暖手的小炉子。
“那看来,你的不高兴和晏明光有关。”林情的话语很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偏向,“我对他不了解,我只和你一起过一个副本。后来,你的副本记录里,确实有一个也从来不开视角的人。”
但是晏明光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锋芒,仿佛只是副本里一个普通的玩家,所以v的副本被那么多个玩家研究过,晏明光却从来没有闯入其他人的视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的性格也不太合得来,但我们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他不会害你。”
燕危笑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他不会害我……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好当下的人,他怎么就觉得我需要成全呢?”
“似乎没有区别。”
“嗯?”
“结局是一样的吧。上一次的你,和这一次的你,就算原因不一样,目的和终点也没变。燕危,你行的,一直都是大善,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成全是什么,但大善通常是需要牺牲和成全的。”
不是那些副本中遇到玩家而手下留情或者施以援手的小善。相反,燕危对于那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争斗,是完全漠视的,因为那些贪嗔痴恶不会因为一时的阻止而结束,只有根源被彻底拔除,这些才会终止。
林情突然觉得,他把自己的感性都切割出来又有些不好了。
他无法感同身受燕危此刻的挣扎。
对于他来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扫除一切的障碍就行了。
燕危握着林情给他的暖炉,掌心传递着温度。他说:“晏明光是个傻子。”
林情:“?”
“还撒谎成性。”
“?”
“我去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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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观音学堂内又死了一个书生。
燕危等人已经知道了大体的内情,对于这一次的死人倒是没什么惊奇的了。一大早书童来喊他们,燕危便和宋承安他们跟着书童去找白先生。
刚到白先生的小院门口,燕危便撞上了同样来拜访白先生的晏明光。
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燕危和宋承安他们在学堂里按照约定的时间去见白先生,晏明光则在差不多的时间递来拜帖,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去见白先生。
双方迎面走来,晏明光的视线立刻落在了燕危身上。
他目光瞬间柔和了几度,几步走来,就要走到燕危的身边。
燕危瞥了他一眼,揣着手,转身快步走进了白先生的小院。
晏明光一愣。
跟在燕危身后的其余众人:“?”
这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