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一字不落地听着这个颇为年迈的女人的阐述,看似聚精会神,实则目光正在目所能及之处打量着。
相比起大城堡的一层大厅,这个隐藏在四层迷宫中的小城堡简陋的多。大厅里的很多家具都显露出了年老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有些生锈发腐。虽然年老,但是这里却也十分干净。
除了方才这女人从门口走到座椅旁拖拽出来的一条血路,其他的地方干净到燕危这个洁癖都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她说完刚刚的话,就抬手,示意燕危两人在她面前的座椅上坐下。
“我是他的母亲,”她说,“关于艾斯的一切,我可以和你们慢慢说。”
晏明光没有动,他只是瞥了一眼燕危,无言。
燕危心下觉得好笑。这人方才自作主张地用暗示的方法提醒他线索,被他刚才数落了一下,现在又好像什么都不做不说,把主动权全都交给他,让他来思考来决定。表面不动声色,燕危却总觉得,这又有点像无声的讨好。
在这种当口的无声讨好。
他可真是又气又好笑。
他看了一眼这女人那粘着干涸血液的发皱的脸,只是说:“抱歉,我们时间比较赶,并不想慢慢说。”
晏明光:“……”
对讲道具那头的林缜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哇塞,小宠物,不愧是你,有个性。”
那女人似乎也没有想到燕危这样的回答,足足给噎了一两分钟,这才颇为艰难地用那沙哑年迈的声音道:“……你们必须杀了艾斯。”
燕危挑眉:“为什么?虽然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个城堡里的傀儡杀死,但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会和我们说这些,那就有你的目的——你需要我们。我不管这是你的阴谋也好,还是你真诚的目的也罢,我们不是朋友,你既然有目的那就是有求于我,那就请你快速地告诉我们前因后果,我并不想浪费时间在问一个又一个为什么。”
女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她那突出的眼球看不出任何情绪,明明是朝向燕危的,瞳孔仍然十分涣散。
这应该很早就是个死人了。燕危想。
不一会,女人说:“没想到艾斯这一次居然迎来了你这样的客人,难怪你可以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燕危摊手。
女人接着道:“艾斯是我的儿子,也就是那个一直披着黑袍的人。这个小城堡是我一开始的家,他出生以后,创造了那个大的城堡,就把这个小城堡搬到了迷宫里面。他越来越沉迷傀儡术,整个城堡都是他的傀儡,镇子里的人要是闯入了这里,也会被他做成没有灵魂的傀儡,你们这些客人也是他驱赶进来的猎物,他喜欢看你们互相残杀,然后销毁那些拥有灵魂的傀儡,留下那些僵硬的恶傀。他从那些客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世俗,知道了友情爱情亲情,他开始想要母亲,于是他……”
燕危眸光一动,接口道:“你是傀儡?”
“他把我的尸体做成了傀儡。我是他做的第一个有意识的傀儡。”
燕危动作一顿。
他眯了眯眼,似乎在看着这个女人,似乎又在目光游离地看着她身后这个城堡一层的陈设。他一时之间没有开口,整个小城堡静谧无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人声,连面前的女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片刻,他说:“你是他做的善傀?”
“是。我是他的母亲,但严格来说,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也是他做的善傀。”
“那你还希望我们杀了他?”
“因为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不让剩下来的人继续枉死,”女人神情涣散,整个人却颤抖着,足以看出她现在的情绪很是激动,“他在这个丛林里出生,城堡是他能力的依仗,却也是囚困他的牢笼。”
燕危明白了。
这便是城堡轮廓的意思。
圆形的硬币之中囚困着一只不祥的乌鸦,乌鸦背上背着一只小乌鸦,所有的一切都被囚困在这个地方。黑袍人艾斯拥有着控制傀儡的能力,他能创造出最麻木的恶傀,也能创造出最真实的善傀,可是他也……离不开这里。
“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对人性的玩弄,他精湛的傀儡术,他那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善的心,还有这个血腥的城堡,都会消失。”
燕危问:“你怎么知道绞肉机可以杀死他?他能够操控这个城堡里的所有恶傀,并不是那么容易杀死吧?”
女人仿佛知无不言:“因为傀儡术。”
“艾斯能够赋予善傀灵魂,但这必须基于有一个对应的参照——也就是傀儡对应的本我。他不可能凭空造出一个傀儡,但也可以随时造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善傀,就算他死了,他也可以创造出拥有他灵魂的善傀,这样的善傀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它可以独立存在,成为下一个艾斯活下去,这就是他永远存在的方式。”八壹中文網
“只有用绞肉机瞬间摧毁他的一切,才不会给他制造善傀的时间和方法。”
燕危冷笑一声:“你不是他的母亲吗?他会希望他这么可怜的死去?”
“他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女人骤然声嘶力竭,声响在城堡内回荡,沙哑的嗓音带着悲怆,“很久了,很久了……客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批,也有一些人尝试着去杀他,或者时间会带走他,但总是会有他制造出来的善傀替代他,善傀死前又制造出新的善傀替代旧的善傀……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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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二层,几个玩家正被恶傀追着,狼狈地逃跑。
他们跑到前方,却骤然发现前面挡着两个人,后方的恶傀也在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的手上顿时被分成了两半。
没有血液的恶傀尸块散落一地,这几人面露惊恐地看着前后出现的启明星玩家——他们比追杀玩家的恶傀还要可怕。被恶傀追上,至多不过痛快的死亡,被玩家追上,却是要被扔进绞肉机里碎尸万段。
他们瑟缩着,却只见启明星的其中一人走上前,刀尖正对着他们,说:“把你们身上所有的硬币都交出来——记住,是所有,一会我要是搜身发现你们有留任何一个,我就把你们送到绞肉机里玩玩。”
那几人赶忙掏出硬币。
他们自然知道硬币的重要性,也知道启明星这是用杜绝其他人得分的方法来保住启明星的第一,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显然保命是最重要的。
他们二话不说交出了所有硬币,启明星的人说话算话,拿了硬币记了一下他们的组织便放他们走了。
方才举刀的人掂了掂手中的硬币,说:“老三,还差哪些?”
“不多,现在活着的本来就不多,就剩那几个难啃的骨头了。余花那群人的硬币都被我们抢走了,啧,彼岸花可真会躲,孬种。”
“先去找许妙妙,他们不好对——”
这人嗓音骤然一顿。
他面露惊诧,抬手指着远处的过道,轻声说:“你们看!”
其余几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浑身狼狈,风衣上破了好些口子,有的口子还沾染着血迹,身上似乎好几处刀伤。他身后有人追着,可他却好像精疲力尽了一般,踉跄一步跌倒在地,惊惧交加地看着靠近的人。
他们认得这个人,之前在观星台和他们有过冲突。而靠近的人……
启明星的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薛晚。
那个倒在地上的青年或许在恐惧中没有注意到他们,可薛晚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他们了。
“不对劲,”老三低声说,“我们一直没有见到另一个薛晚,这个应该就是,但是是善傀还是本我我们不知道。薛晚的性格,他自己都说,我们和另一个他见面不可能和平,我们先撤,别让他看到我们,然后和薛晚说另一个他出现了。”
其余几人显然也同意这一点,根本没有拖沓,点了点头便转身赶回四层的观星台。
待到他们消失,本来还在惊慌地挪着的善傀燕危瞬间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的身前,那个拿着刀的薛晚也停下了脚步。
这个“薛晚”面无表情,动作都十分机械,唯有刚才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从远处看才能以假乱真。
许妙妙从这个傀儡的身后走出来,颇为不满道:“你们毁了我一个傀儡,还要我这么短时间内再做一个,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呀。”
善傀燕危缓缓站直,撇着身上的赃物,说:“可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一招有多好用?没人打得过薛晚,但是内讧和怀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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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在让我们去抓住黑袍人也就是你的儿子艾斯,然后把他扔进绞肉机里结束这一切?”燕危问。
女人点头:“是的。艾斯刚才回来过,好像消耗不轻,但是他恢复了之后就离开了,否则我也没有办法接待你们进来。这里只是他隐秘的休息之地,他应该会回他最喜欢的观星台待着,你们可能需要费点心思抓到他。”
燕危轻笑一声:“我觉得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对结束这一切……”
他话语一顿。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
燕危骤然有种在撒谎的感觉,但还是接着道:“我对结束这一切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一个想离开的客人。而你才是那个迫切想让我去做事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从我进来到现在,一切都是你说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是根本杀不死艾斯怎么办?我们要是不是艾斯的对手最终反而是送上门的肥肉怎么办?”
女人一愣。
燕危挑眉:“当然,从我目前的推测而言,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硬币囚困着乌鸦,乌鸦象征着一切的恶端,乌鸦一死,恶端消散。但这么做要冒的风险太大了,我要怎么确保我就算失败了我也能活着呢?”
“啊,不如这样吧。既然艾斯都换了一个又一个了,你却还在,他对母亲这种存在应该还是又一定偏执的吧?那好办,我们帮你绑了,出事了我们就拿你当筹码呗。”
女人完全愣住了。
燕危却笑了,抬手搭上了晏明光的肩膀,说:“晏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晏明光还未说什么,对讲机那头的林缜便没忍住发出了轻声的欢呼:“赢了血赚,输了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