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仙宗一年一度的年末考核开始了。
其一是学宫里的文试。
文试和二十一世纪学生们的期末考没什么差别,都是统一坐在教室里发放试卷,在限定时间里答题交卷,内容涉及一些修仙常识、阵法口诀、也有十分简单的诗词歌赋。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在年末考核中占大头的,还要数实打实的擂台赛。
比起百门大比的全员大混战,苍梧仙宗的擂台赛显得保守许多,不但通过修为等级划分了小组,对于不同类别的修士而言,考核内容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剑修刀修法修乐修会上擂台一对一比试,医修则是进入幻境,在限定时间里治疗病患。
等学宫文试完毕,便到了举办擂台赛的时候。
“萝萝不用紧张。”
江逢月拍一拍身边小豆丁的脑袋:“考核很简单的!你看你小师姐,轻轻松松就得了金丹阶段的乐修第一名;小谢也是,十四岁的剑修头名,在以前从没出现过;还有还有,江星燃和陆望,他们俩的表现都特别优秀!”
秦萝一边听,一边呆呆眨眼睛。
完蛋了,快要期末考试,结果邻居家的哥哥姐姐小伙伴,大家全是超级厉害的年级第一。
并没有被安慰到,压力反而更大了。
“不用紧张。”
秦楼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斜斜靠在一旁的大树下:“修道是自己的事儿,考核不过走个过场,名次无需在意。等今日考核结束,我带你吃大餐庆祝。”
八岁的小孩笑出一颗尖尖小虎牙:“哥哥,什么大餐呀!”
“成天就知道吃。”
云衡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儿,伸手敲敲她脑袋:“我的大小姐,听说你学宫里的文试,写得十分有特色啊。”
骆明庭噗嗤笑了笑。
秦萝抬头:“云师兄骆师兄!你们也来看我比赛吗?”
云衡双手环抱,低声哼哼:“想得挺美,只不过刚好路过。”
“学宫文试?”
江逢月乐乐呵呵:“你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萝萝回家被我们笑话了一整天,从那之后,就把考卷藏在储物袋里,不许别人欣赏了。”
“欣赏”二字被咬得格外清晰,秦萝耳朵尖尖红了红,往楚明筝身后一躲。
“是我们和长老闲谈时,听他们无意间说起的。”
骆明庭笑,把视线转向探头探脑的小朋友:“萝萝,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份殊荣,来观摩一番你的大作?”
听闻他这句话,另外几个孩子纷纷挪了过来。
秦萝学习认真,自从书法入了正轨,在学宫里一直名列前茅,要说这次的文试成绩,亦是数一数二。
奇怪的是今早发了考卷,她把长老的评语匆匆扫视一遍,忽然之间脸色通红,迅速将考卷藏进了储物袋。
江星燃探出一个小脑袋:“我我我也想看!”
这是阵法咒术第一名,诗词歌赋倒数第一名的奇人。
陆望没说话,悄悄靠近一些。
这是门门功课甲等的超级学霸。
谢寻非沉默一会儿,尝试对她进行笨拙的安抚:“秦萝文试成绩很好,考卷应该不差。”
这是在同年段样样第一的大魔王。
秦萝因他这句话得了一丁点儿信心,迟疑着拿出储物袋,但见一道白光,手中很快出现一张整洁干净的考卷。
骆明庭伸手接过,翻到最后一栏的文赋。
他们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文笔自然称不上多好。长老们对此不做强求,说是“文赋”,说白了,就是写一篇小作文。
“我看看,文赋规定的题目是人,要求描写身边印象深刻的任何人,措辞生动形象,有一定文学性。”
骆明庭一顿,露出惊讶的神色:“嚯,小师妹这篇文赋拿了满分!”
秦萝低着脑袋,支支吾吾。
秦楼抿唇笑笑,活像被表扬的是他自己。
这篇文赋只有爹娘看过,他回家的时候,萝萝已经将它藏了起来。小孩总会容易害羞,不好意思吹嘘自己的成绩,无论如何,他妹妹能拿满分,天经地义。
骆明庭轻咳:“开始了啊!秦萝师妹的文题是我的家人,很接地气。”
骆明庭朗声往下念。
我的爹爹是一名剑修,非常好看。
他有一头凉拌海草一样的头发,黑黑的眼珠子,像是浓浓的沧州老陈醋。
骆明庭停顿了一下,望一望不远处的剑圣。
好像……还挺生动形象。
爹爹剑术很好,身法也很厉害。每次舞剑的时候,爹爹的身体都像撒尿牛丸里射出来的汤,到处标来标去。
骆明庭:……
应该是“飙来飙去”,这儿有个错别字。
不对。
绝对不对吧!问题哪里是那个错别字!剑圣出剑时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为什么会被比喻成撒尿牛丸里飙出来的水啊!
骆明庭太阳穴狂跳,又看了看秦止。
好家伙,这个男人恐怖如斯,居然露出了十分满足的微笑。
骆明庭:“我看看,然后是”
我的娘亲是一名乐修,也很好看。
娘亲手很巧,每天的头发样子都不一样,有时候是两个小笼包,有时候是两个烤田螺,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两根打了结的粗麻花。
娘欸。
一旁的云衡听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不动声色动了动眼珠子,看向秦止身边的江逢月。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她如今脑袋上的发型,就是秦萝文赋里的“打结粗麻花”。
大名鼎鼎的飞仙髻。
娘亲吹笛子特别好听,还会弹琴。每次听她弹琴吹笛子,我的心里都像麻辣烫咕噜咕噜,激动不已。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像娘亲一样厉害。
骆明庭:……
他读不下去了,他饿了。
那边的秦萝已经成了只小鸵鸟,脑袋越来越低。
骆明庭苦恼挠头:“……然后是秦楼的部分。”
树下的少年抿了抿唇,似是十足期待,眸光无声亮了亮。
所以说这一家子真的很奇怪好吗!正常人谁会期待这种东西啊!
和爹爹一样,我的哥哥也是一名剑修。
哥哥很高,像个被拉长的软皮糖。他修炼很用功,是年轻一代里修为最高的人,每次去哥哥的院子,我都能看见他练剑挥剑,如同锅里被搅来搅去的面条。
秦楼蹙眉:“我怎么没有那句长得非常好看?”
骆明庭欲言又止。
重点是这个吗?你个软皮糖???
我想告诉哥哥的是,他修炼不用那么刻苦。
每次见到他身上的血和伤口,我的心都像被烧烤串串刺穿了一样难受。
……绝了。
这就是我的家人,希望我们能像饺子里的肉沫和菜沫,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终于结束了。
骆明庭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麻木且震惊的眼神慢慢往下,触碰到最下方的长老评语。
形象贴切,栩栩如生,笑煞我也,深度好文!
字迹隐有颤抖,可以想象写下这几个字时,那人是在如何努力地憋笑。
再看眼前的剑圣一家,一个四处狂飙的撒尿牛丸,一个伫立的田螺烤包,一个乱舞的面条,一个小烧烤麻辣烫。
合在一起,成了永不分离的饺子馅。
他总算明白秦萝为何能拿满分。
长老在批阅这篇文赋时,绝对一整个爆笑如雷啊。
江逢月高高兴兴鼓掌:“不愧是我女儿,这遣词造句,一般人绝对想不出来!”
……一般人的确想不出来。
秦止点头:“我觉得,你哥更像龙须酥。就他挥剑的时候,剑气裹着他乱飞。”
……居然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迫害起了亲儿子。
秦楼蹙眉:“所以,我怎么没有那句长得非常好看?”
……求你别说话了软皮糖!
这一家子的脑回路都不怎么正常,骆明庭一个头两个大,反观秦萝的小伙伴那边,浑然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江星燃笑得捂住肚皮:“不是吧秦萝,被烧烤串串刺穿心脏一样难受……你是有多想吃烧烤啊?”
陆望温声安慰:“你写得很厉害。我一定想不出这种句子。”
楚明筝右手捏成拳头,轻轻靠上嘴唇,用咳嗽掩饰笑声:“咳。”
不止长老爹娘江星燃,连小师姐也在笑话她。
秦萝跺一下脚,解释得毫无底气:“这、这是……这是生动形象,比喻句!”
呜呜呜她当时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明明觉得好贴切好有趣的!
她耳朵上止不住发热发烫,下意识后退一步,瞥见身侧谢寻非的影子。
他自始至终安安静静,没笑也没出声,在一众小伙伴里有如清流。秦萝找到唯一同盟,仰头看了看他的脸。
少年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对视,怔忪一瞬,忽地抿了抿唇。
谢寻非:“噗。”
“抱歉。”
他弯了弯桃花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忽然想到了麻辣烫。”
秦萝一声哀嚎,用考卷盖住自己的脸。
“萝萝的文赋就是写得很好啊!不然也拿不到满分。”
江逢月上前几步,笑眯眯摸摸她脑袋:“爹爹娘亲和哥哥都很喜欢,以后要继续加油,多写一写这种有趣的文章。”
秦萝放下一点点考卷,露出黑亮亮的大眼睛。
小孩的创造力最是无拘无束、天马行空,不应当人为约束。
楚明筝亦是笑道:“嗯,很可爱。改日萝萝若有兴趣,可以试着写一写我。”
考卷继续往下,小朋友露出了白皙小巧的鼻尖,嘴角情不自禁勾了勾。
“面条很好,恰巧我自创了一套剑招,不如便叫甩面剑法。”
秦楼若有所思:“不过,我怎么没有那句长得非常好看?”
秦萝被夸得心情大好,彻底露出整张小脸:“哥哥是英俊潇洒的茯苓饼,又白又薄!”
又白又薄的茯苓饼挑挑眉梢,终于闭了嘴。
“啊,那边的擂台结束了。”
江逢月抬眼眺望一瞬,很快望向秦萝:“萝萝,到你啦。”
乐修之间的考核,属于由抽签决定的一对一擂台赛。
擂台赛的规矩不必多说,胜者晋级败者退场。如果有两个实力强劲的小弟子在初赛撞上,长老们还会综合评估每个人的修为和表现,给予一定复活名额。
擂台位于比武场正中央,四周环绕着观众席。苍梧乃是赫赫有名的仙门大宗,弟子不在少数,今日虽然全是筑基期的孩子们在比试,仍有许多人闻讯而来,想要凑凑热闹。
“那是……掌门和江长老?”
望见两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有小弟子窃窃私语:“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经常会旁观擂台赛吧。掌门虽然平日里不怎么讲话,其实很关心弟子的。”
他身侧的好友低低应声:“对了,我听说这场是秦萝和郝嘉时的擂台。”
“秦萝?”
当即有个女孩插话进来:“我听说她挺厉害的,之前摔下山崖,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如今小小年纪,已经是筑基水平了。”
“郝嘉时也不错啊!他的琵琶非常厉害。”
最先开口的小弟子挠挠脑袋:“不过……秦萝赢下新月秘境,还收服了神龙,那次百门大比的异象你们还记不记得?听说就是她掉进七杀阵法,最后居然破开大阵,活着出来了。”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经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过。
他身侧的好友来了兴致,继续道:“而且许多人说她性子不好,但我有次在秘境里被怪物追,是她救下了我,还提醒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全程温温柔柔的。”
“等等。”
小弟子兀地一顿,嗓门更低:“你们看,那些人是谁。”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三道目光直直往后,落在几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之上。
女孩大吃一惊:“是断天子长老门下的弟子!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好友神色凛然:“听说这群人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百门大比都懒得参加……居然会一起来看筑基期的年末考核?”
小弟子痛心疾首:“谢寻非居然也在。昨日的金丹期剑术大比,我就是败在他手上,他出手好狠,简直不是人。”
女孩拧眉:“这不符合逻辑,一定有什么阴谋。”
好友凝神:“莫慌,我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小弟子赶忙拉住他衣袖:“不!你不要命了?快看,谢寻非……好像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暗器?”
“迷烟?”
“致、致命杀器?”
但见前方的小少年右手一振,给身旁的师兄师姐分别递过什么东西,几人纷纷抬手,拉出一道大大的横幅。
写着朴实无华的秦萝加油。
他们在人群最后,既不会遮挡视线,也很容易被擂台上的人一眼看到。
谢寻非身边的红衣青年垂眸俯身,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小少年本是面色淡淡,听罢陡然红了侧脸。
女孩:“用来助威的……横幅?”
好友:“他们是为了秦萝来的?”
小弟子:“等、等等!谢寻非手里凝出了一团魔气!助威只是个障眼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末端,黑衣少年轻敛眉目,手心魔气腾涌,无声凝集。
须臾之间,一只兔子趴在了他头顶上。
肉嘟嘟圆滚滚,摇摇晃晃撑起身子,学着谢寻非的姿势举起爪子,手中同样展开一道加油横幅。
女孩:“……迷幻。”
好友:“……不可思议。”
小弟子:“……我就是被这种幼稚笨蛋小孩打败的?这里是不是梦?”
来不及震惊太久,擂台上钟鸣声起,对决正式开始。
年末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秦萝没多做打扮,只穿了件简简单单的弟子服。她虽则年纪尚小,祭出问春风的一刹灵力四涌,已然显出凌厉而澄澈的烈烈锋芒。
女孩显然发现了谢寻非带来的横幅,情不自禁扬唇一笑,下一瞬,对手的攻击已随风而至。
郝嘉时年纪比她大,修为也更高一些。他听过关于秦萝的传闻,心知不好对付,从一开始便全神贯注,用了十成力气。
秦萝凝神,浅浅吸一口气。
这是她参加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擂台赛。
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她懵懵懂懂不清楚许多东西,修为不高实力不强,总觉得自己太弱,要靠师兄师姐保护。
可她也有问春风,有自己刻苦修习的道。
曾经的那个“秦萝”一直在努力,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如今她带了两个人的份,来竭尽全力搏上一搏。
她总要慢慢长大,慢慢变得可靠,不能总是生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古筝乍起,长弦微颤。
曲音倏然扬起的瞬间,如有滚滚清潮凌空而来,溢开灵气凛然。寒芒挟幽朔,四下纷扬的雪花回旋不休,腾起清冽浩荡的势,牵引出白雾蒙蒙。
两股灵力浑然相撞,白皙瘦小的女孩立于雪中,鼻尖溢开浅淡粉色,裙摆微扬,飒飒生风。
秦萝凝神屏息,奏响下一段乐谱。
这一战赢得干净利落又漂亮。
当观众席上的掌声响起,女孩下意识回头,朝家人朋友所在的前排挥一挥手,旋即目光上台,定定落在最后方的角落。
四下尽是雪白,她立于万众瞩目的擂台中间,有雪落在肩头,更衬得乌发漆黑,面庞如粉雕玉琢。
不知看到什么,秦萝眉眼一弯,蹦蹦跳跳把手挥得更加用力,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观望已久的小弟子心有所感,默默转过脑袋。
好家伙。
谢寻非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唯有黑眸晶亮,嘴角止不住扬起弧度。
至于在他头顶上。
挥舞横幅的兔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锅烟气腾腾的麻辣烫。
在秦萝向他挥手的一瞬间,麻辣烫翻滚不停,咕噜咕噜,像是十足开心似的,冒出几个圆圆滚滚的大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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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子:你们魔修的魔气,就是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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