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的梦,好像千万年一般漫长,又好似弹指一挥间。
天地之间,阴阳转承,盈亏相应,当一个生命消亡的时候,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诞生,是相对的静止,也是绝对的永恒。
这是赵昕做过最为恐怖的梦,过于真实,而且无法苏醒,短暂的清醒过后,再次意识回归,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倒是外间的呢喃细语,变得愈发真实起来。
漫长的等待之中,赵昕几乎遗忘了自身的存在,顺其自然,既然是梦,那就睡个舒服,再也不管那些烦心的事情。
这般想来,脱去挂碍,老实“躺平”,更无一点心思,混混沌沌,迷迷茫茫,潇潇洒洒,干干净净。
直到有一天,好似开天辟地一样,赵昕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倒不如说是这狭小的天地再也无法容纳下他,刺眼的光线照射而来,习惯了黑暗的赵昕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外间发生了什么?
耳畔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只不过过于嘈杂,赵昕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两个字却是不断地在重复,“生了!”
“生了!”
“生了,是皇子!”
从屋内到屋外,这二字甫一出现,就好似海啸一般,以无比磅礴的气势,压下了其他一切杂音,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新生儿而欣悦。
只是,这个主人公却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生了?谁生了?”就是这样简单的问题,稍作思索,便已经抽空了赵昕所有的精力,沉沉地昏睡过去,鼻息微弱,好似昏死过去一般。
赵昕新生之地,是一处极其奢华的屋宇,四角缭绕着的淡淡麝香,开窍醒神,活血通经。一应家具多是取自西南之地运来的珍贵古木,也不知生长百千年,红漆如血,黑漆如墨,富贵堂皇。更不必说内中摆列如山,足有丈许高的桂圆八角石榴等物,皆是象征着多子多福之意。
环绕着赵昕的,足有百十人,有普通的太监,有侍候的宫女,更多的,是当今圣上自开封搜罗来的一干稳婆,皆是邻里称道,经验丰富。
至于床上的,则是一位长眉丰颊、蛾眉皓齿、楚楚可人的美妇人,只是甫经生育,有些虚弱。
这些人穿着各色衣服,绫罗绸缎,皆富贵之选,原本随着赵昕的出现,所有人都满面喜色,暗自松了一口气,准备等着讨赏。
但是当赵昕沉沉睡去,且鼻息微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又提了上去,只如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
自赵昕新生降临,屋外就有一群人闯将进来,为首者,是一位身着方心曲领的绛纱袍,头顶通天冠的青年男子,他的双目之中,满是血丝,面色有几分苍白,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
这位,便是赵昕今生的便宜老爹了,唤作赵祯。当然,他在历史上,更多地被后人称为宋仁宗。
汉晋帝王称谥号,如汉武帝,唐宋帝王多称庙号,如宋真宗,而明清帝王则是更多称年号,如康熙。
仁宗为庙号,死后方有,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说错可是莫大的笑话。
听得房内传来好消息,赵祯迫不及待地进入其中,准备看看自己的新生儿,为了这一刻,他可是连今日的政事也推却了,午膳也无心食用。
你或许会好奇,天子后宫佳丽三千,皇子皇女无算,不就是一个小皇子出世吗?有必要这么重视吗?
这句话若是换做其他皇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对于赵祯而言,可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以西历,即公历计,赵祯生于1010年,1022年继位,是宋朝的第四位皇帝,虽说执政前期刘后主政,大权旁落,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少年天子,风流得意。
只是,继位时间早,却不意味着能够早早诞育子嗣,在1037年,俞氏便为其诞育第一子,消息传出,满城欢欣。
当时的一干宰辅搜刮肚肠,用尽一生才华,书写毕贺词,呈上不久便夭折了,大皇子连半日也未曾存活。
而今年,则是1039年,赵昕的诞生,意味着赵祯的第二位子嗣诞生。
说是第二位,事实上就是唯一一位皇子。
自大禹以来便是家天下,其间虽有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的分歧,但随着时代推移,父死子继显然成为了主流。
一个王朝若是没有继承人,在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古代,什么破事都能够牵扯上去。对于继位之君而言,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无疑是他政治生涯中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所以赵昕的出现,毫不夸张地说,就如同一根支柱一样,撑住了大半个大宋江山。
赵祯满面欣悦而来,但是看见稳婆手中呼吸微弱,连半点哭声都没有,只如一个死胎一样的赵昕,他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上一个夭折儿子的面容,那个孩子也是这般。
又是害怕,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赵祯浑身为之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重复不断地说着:“医好来,医好来。”
并没有歇斯底里,因为歇斯底里没有用,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赵祯大半魂魄都落在这个稚嫩的身躯之中,与其同呼吸,共命运。
在朝堂之上,他是一言九鼎,口含天宪的天子,在此事上,他却无可奈何,和寻常的父亲没有什么两异。
皇子诞生之后,宫人稳婆们及一侧的御医官们,不仅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了。
一通忙碌,又是针灸,又是热敷,又是抚摸,各种手段都用了过去,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昏睡之中的赵昕才缓缓苏醒,睁开迷茫的双眼,看见一群陌生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成为了一声“哇——”的叫声。
尽管并不是特别响亮,尽管还是很虚弱,但是至少不再昏睡了,有几分生气了。
所有人,上至天子赵祯,下至寻常宫人,都随之松了一口气,这最开始的难关,总算是过去了。
“传令,着参知政事王鬷以太牢礼报祀高禖。”皇子安好,赵祯多年以来养就的天子的气度回归,当即吩咐下去,一应庆祝仪式也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高禖,古帝王求子之神,在《山海经》内写就“句芒”,为东方青木之神,掌生发,因为在郊外,也称为郊禖。
为求子嗣,赵祯想了很多办法,而年前方祭拜过高禖,又因为大宋在五德之中属于火德,还制作了赤帝象于宫门中祈求皇子。
祈求了一年又一年,今朝果有报,自然应该大加祭祀。
“天佑大宋,宋室绵延,陛下盛德之应也!”左右侍从也随之恭贺,此为讨赏,也叫作沾沾喜气,赵祯逢此大喜,也颇为大方,宫中上下,依品级不等,各有赏赐。
这下,内外欢呼声大起,恭贺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整个宫中就好比过年一样,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忙着为小皇子筹备满月酒。
而在满月的那天,两府宰臣,三衙高官,各国使臣,北有那兄弟之国的辽使,南有交趾大理,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使臣,皆来拜见,闹腾了好些日子,这才停歇下来。
皇城内外,天天都有大事发生,闹腾过后,边地军情,民间灾苦复又堆上赵祯的案牍。
至此,赵昕也回归到了平静与安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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