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西回去了。
丁远没有送她出院门。
并不是他害怕被人看见，而是他怕自己会说：“嫂子，你跟我走吧。”
他无法带上凤西。
自己还在泥菩萨过河，如何保证凤西的温饱？
更何况，他心中有人，有秦文娟。
哪怕就是和凤西如姐弟般的关系相处，他都会觉得自己对不起秦文娟。
他和她虽然没有海誓山盟过。
但是在毕业那天晚上，他们俩背靠背坐在操场上看星星。
秦文娟提议俩人闭上眼睛对着星星许愿。
她许的愿是啥他不知。
但是他许的愿是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娶秦文娟为妻。
所以，尽管知道凤西有某些微弱的想法。
他也不能轻易心软。
凤西再难，只要她警惕村里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
她的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她家有山、有地，吃住没有问题。
可一旦离开了肖家埔村，她会连生存都成问题。
等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丁远才出去把院门关上。
第二天一早。
丁远准备去丁大福家告个别。
刚走出院子，就被肖兰花给拦住了。
“怎么？回来拿啥？”
丁远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便降至冰点。
这个曾经的继母，总是拿仿小偷的目光来看待他。
以往他看在父亲的面儿上，不与她一般见识。
如今父亲去了，他再也无需顾忌任何。
这个女人枉费父亲宠他、养她一场，连父亲出殡都没有参加。
这事儿在丁远心目中成了永远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这是我的家，我爱拿啥就拿啥！”
“这老屋里的粮有我的份儿，你走了还锁着，让我怎么搬出来？”
“那些粮食在我上次走之前就已经被我送人了！”
“啥？你送人了？”
肖兰花几乎要心疼死。
这个小兔崽子，宁可把那么好的粮食送人，也不留给她。
“你凭啥送人？你竟然敢把我的粮食送人！”
“我我……我跟你拼了！”
“我不想活了啊，我肖兰花命苦哇，嫁到你们丁家竟然被你们……”
“够了！”丁远厌烦地打断她的话。
肖兰花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住了嘴。
“粮食我没有送人，是我卖了！”
他此时想到这个问题，说送人的话，肖兰花会认为他送给了凤西或者丁大福。
她会对凤西和丁大福一家不依不饶。
说卖了一了百了，她无可奈何。
“卖了？被你卖了？那钱呢？”
“啊？卖粮食的钱呢？给我！”
丁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朝旁边跨过去走了。
肖兰花见拦不住她，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哭起来。
丁远已经无惧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丁大福家。
和丁大福夫妇俩告了别。
丁大福婆娘给他用荷叶包了两个大糯米团子，让他带着路上吃。
他感激地收下了，丁大福夫妇俩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老板好，我来找个人。”
丁远礼貌地站在昌达旅社老板面前。
“又是你？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老板，我昨晚在肖家埔村见过媚仪了，她让我今早来你家旅社找她。”
“是吗？”老板的脸不再黑了。
“那你等着，我让人去敲门看看。”
那老板让身后一名正在扫地的姑娘上楼去喊媚仪。
好一会儿。
柳媚仪慵懒地下楼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山乡人从未见过的时尚帆布背包。
“大清早的你不用睡觉嘛？”
她不满地白了丁远一眼。
“柳老板，第一班车快要发车了。”丁远提醒道。
“你怎么知道我今早要回城里去？”
“我不知道，是我自己要回去，所以来喊你一起。”
“你……”
柳媚仪无语地推开他，把一个锁匙交给旅社老板：“老板，我退房。”
说完，走了出去。
“媚姨，我还要退钱给你！”老板在后面喊。
“你退给他吧！”
柳媚仪头也不回，手往丁远指去。
昌达旅社的老板拉开抽屉，数了数钱，交给丁远。
“多谢！”
丁远接过钱就去追柳媚仪。
班车已经发动了，就在关门的那一刻，丁远长腿一跨上了车。
今天进城的人多，车里坐满了人。
柳媚仪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脸朝着窗外，仿佛丝毫不在意丁远上没上车。
“你别站着，坐那儿吧。”
售票员见他这大高个弯腰驼背站在走廊上，感觉一股压迫感。
指着司机后面的发动机盖，叫丁远坐过去。
丁远连忙谢过，在发动机上坐了下来。
柳媚仪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她的座位正好和丁远面对面。
“她没说要跟你走？”
“谁？”丁远不解。
这个柳媚仪总是这么没头没脑地发问。
让人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那个凤西。”
“没说，她为啥要跟我走？我一个穷学生……”
“你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穷学生了！”
“对，我一个穷打工的。”
“穷打工的也有翻身的时候。”
“谢谢！”
丁远把头扭开，他觉得和柳媚仪说话无趣得很。
她的表情、她的话，都带着对他的不屑和嘲讽，他不认为她刚才那句话是在安慰自己。
她是老板，工人翻身了对她有啥好处？
两个小时后。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城里。
想想昨天，丁远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
回到了自己很不愿意回的村子。
见到了自己讨厌见的人、和害怕见的人。
却没有那个自己最爱最想念的人，他连去坟头的机会都没有。
山里的规矩，不到清明和冬至，不能随便去上坟。
只能等到来年的清明节，他再回来好好陪父亲喝上一杯。
回到果品公司。
门卫大爷不在，丁远知道他准是又回家去了，现在是放假期间，没有谁会进来。
进了大门，柳媚仪的脸又如之前那般冷，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可靠近的气息。
丁远自觉地待在门卫室看报纸。
“你猜我这回在你们村里知道你什么秘密？”
柳媚仪洗过澡，换了一条连衣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儿。
丁远愕然：“知道我啥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