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远在做赔偿决定的时候,心在滴血。
他现在身上唯一的钱就是凤西卖笋的钱,那是给他复读用的。
“怎么?不想赔钱?”
肖木旺浮肿的眼皮努力睁开。
他指着丁远冷笑:“你要是不赔,丁大福今后的粮食和笋,你帮负责销售出去吧。”
话已经说得很明了。
意思也相当粗暴直接,赤赤的威胁。
但是这个威胁在这山沟里的确管用,村民们的命门被拿捏在他的手中。
很多事你可以怒,但是你不能言,言了没用。
“……”
丁寻当即就愣住了。
他想反驳,可是他不能。
堂叔一家可是好人呐,父亲在世时堂叔没少帮父亲的手。
可是赔钱这事儿太憋屈了。
全村人都知道那拖拉机是父亲从微波站拖回来的废车,是父亲修理好了被肖木旺强行充公的。
现在吗,反过来还要丁家赔偿那拖拉机的钱。
简直太没有天理了,换做谁都会不服气。
但是丁远没有办法。
肖木旺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沟沟里,那就是土霸王一样的存在。
你不赔,他会有一万个理由让你屈服。
告去乡里?
那就太天真了,只有生活在肖家埔村的人才知道,很多时候,肖木旺就是王法。
山外在严打,但是山里却丝毫不受影响。
肖木旺能拿出各种合乎法规的依据,让你被整得服服帖帖。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便是这个道理。
“我赔!”
丁远果断地开口。
“孩子,咱不能赔,你爸因为那拖拉机送了命,咱不能赔啊!”王大娘哀嚎着。
“闭嘴,你这个死老婆子多管闲事!”
肖木旺拖拽着她:“你给我出去!”
“放开大娘,我赔!”
丁远怒吼。
王大娘依然被拽出了院子。
“村长,多少钱?”
从父亲去世之后,丁远就不再喊他“木旺舅”,而是与村民一样称他“村长。”
“这样吧,那拖拉机你父亲也费了不少心维修,就折个价给你。”
肖木旺假惺惺的。
“本来呢,损坏公物是要赔偿二百块的,看在大喜的份上,你就拿一百二十块块吧。”
“一百二十块?”丁远愤然。
“怎么?嫌少?”
肖木旺的无赖嘴脸逐渐显露。
“那拖拉机能值一百二十块?”
“好吧,那就一百块,赔不赔拉倒。”
“你等着!”
丁远大步走进屋里。
他也不知道凤西的布包里有多少钱。
但是他知道差不多有一两百块,他不能当着外面那伙人的面掏出来。
果然。
厚厚的一大沓大小面额的钱。
数了数,一共有一百三十多块。
他数了一百块,其余的钱锁进抽屉里。
“给,拿着钱出去!”丁远把钱送到肖木旺跟前。
肖木旺一看见钱,喜出望外,一把接了过来。
他蘸着口水数了三遍才把钱放进兜里。
“你小子行,守信。”
一旁的秦志奇仿佛局外人,拍着肖木旺的肩膀说:“肖村长,那咱们走吧?”
仿佛他之前不是为女儿而来,而是为与他毫不相干的拖拉机赔偿而来。
“慢着!”丁远拦住了他们。
“你小子想干啥?”
肖木旺下意识地用手按住放钱的兜。
“既然是赔偿村里公物的钱,村长总要给我一张票据吧?”
“票、票据?”
“怎么?就这么拿走我的钱,难道村里连张票据都不用给,这钱上私人腰包?”
“你小子行,你行!”
肖木旺咬牙切齿。
“改天你到村里去让出纳叔开给你。”
“村里谁不知道村长的兜里有发票?何必等改天?”
都到这份上,丁远也不能让他这钱拿得痛快。
虽然明知票据在小人手上等同于废纸。
但他就是要恶心恶心肖木旺。
“哎呀呀,我都忘记这茬了,还是你小子提醒得好。”
肖木旺打着哈哈给自己圆场,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收款收据。
他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撕下一联给丁远:“收好了,以后别说是我个人拿的。”
等人都走后,丁远关上院门。
他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
不知道秦文娟此时怎样了?
回去一定会被她爸秦志奇责罚吧?
他突然好想哭。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哭泣。
短短的假期里,他长大了。
两个月来所经历的一切,比他十八年来所学到的多得多。
拖拉机一赔,他复读的钱不够了。
那钱赔偿得很冤,但是却并不是他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既然复读无望,他决定离开村子。
凤西拿来的钱还剩下三十多块,可以拿来做路费。
世界之大,一定有能够让他容身的地方。
傍晚的时候。
他特意去了一趟亮子家,和亮子说了自己的打算,并向他告别。
亮子听到他把复读的钱赔给了村里,当时就坐不住了。
“远哥,我去找那老东西去!”
“你给我回来。”
丁远连忙拽住他。
“亮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咱们做事一定不能冲动。”
“这哪里算是冲动?是他先欺负人。”
“亮子,要是我爸还在,他也会赔的……”
丁远难过地低下头。
“你去找他算账,不但钱要不回来,还让他恨上了你们家,今后但凡有点事就会被他刁难死。”
亮子听他这么一说,冷静了下来。
“远哥,你不是还剩下三十多块吗?你去复读,先顶一阵,等冬天我家卖了笋,我拿点钱给你。”
“不用亮子,我已经决定了出去做工。”
“可是你成绩那么好,不去复读太可惜了。”
“没啥可惜的,可能是老天爷对我的考验吧。”
丁远的眼圈儿红了,说得极其无奈。
亮子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远哥,那你找到活儿了来信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放心。”
“好兄弟!”
丁远紧紧地握住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
从亮子家出来。
丁远绕到村北的小道上,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向凤西道个歉。
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走到她家门口,院门上挂着锁,凤西不在家。
他只好先回家。
晚上,趁着水电站还没有关电。
丁远抓紧时间收拾好了行李。
并把家里房前屋后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该关的门窗他都关好了,打算天一亮就出村去。
乡里的班车停靠点,每天早晨六点半发第一班车进城。
他刚把院子里的板凳收进堂屋,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在轻轻敲门。
“是谁在外面?”他走过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