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范围在缩小,而鲜血与死亡也在一步步完成这幅倾世悲哀的画卷。
到处都是爆炸和魔法的光辉,除却填满愤怒的声音再无其他可以注意的,连永恒回响在海上的涛声乐曲都失去了踪影。
纵观海域,只有一处显得异样的悄无声息,那是劳伦斯与安卡因之间决斗的地方,黑夜与海洋对撞的战场。
劳伦斯化作黑夜里的孤烟,如同迷蒙的墨渍化在了夜空,整个人游离在辽阔的战场,勾勒着一道道墨样的剑痕,而每当剑芒初现,必有一只利爪相随。
双方战场就是一大片残影的叠加,已然是无法拆解到底真身位在何方,有的只是碰撞时的火花耀眼。
斩痕密集到逐渐交织,天空上都是比夜色更深的黑芒,静谧的“黑夜”象征默默地占据所有空间。
剑意在每一道斩痕中隐现,剑光与墨痕融合,庞大的领域刹那成型,笼罩了安卡因活动的全部范围。
一个宏大的漆黑球体遮盖了外面投来的视线,只有安卡因正在切身体会领域的存在。
周遭闪出的剑芒在它的身躯上反复切割,快到属于兽类的野性直觉都来不及察觉,周遭感知里,除了痛苦,就只有那剑还未斩下自己已遍体鳞伤的错觉。
安卡因确实是遍体鳞伤,鲜血顺着伤口的纹路流进海水,也已经很难找到大片完好无损的鳞片,肌肉撕裂露出森森白骨,全身黑烟缭绕,侵蚀着它的血肉。
自愈能力被抑制,八臂娜迦的竖瞳却依旧冰冷,哪怕劳伦斯的领域压迫得空间濒临破碎,安卡因也在继续这种族间的决斗,丝毫不见受如此重创应有的疲惫。
八臂娜迦再次仰天长嘶,一如展现真容时伸展身躯,此刻骨刺大多已经断了,血也流失了不知多少,但魔纹却绽放出湛蓝色的光辉。
压缩、凝聚、海水逆流而上,安卡因猛举八臂,领域成型、扩张,撑起新的海洋,那是浮现在空中的蔚蓝大海,与黑夜相持,极致的光明与黑暗在球面上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外表看,球面上这一片漆黑、那一片耀眼,两者镶嵌分布,动态地流动——这是概念领域的对撞,这颗禁忌星球上,守望的人族与被放逐与此的海族之间高端战力的对决,确是一番盛况。
老人摩斯凝视着双方的战场,他从开战后一直独立事外,在船长与八臂娜迦决战时,这一位魔法师自然不会默默无闻。
法杖再次拄地,浩大法阵勾勒成型,密布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这次是青色的光辉,旋转的魔轨在移动,明亮的符文闪现。
洪亮中透着老态的古赫拉语高声唱诵:“至高辽远的天空——无尽广阔的苍穹——请降下绝对的毁灭——一如世间所承天谴——”
炼金矩阵以摩斯为中心压缩,重叠后混成一团光火,压过了爆炸的火光,转瞬消失,出现在海兽最密集的战线上空,化作陨星坠落般的冲击,击中海面,将被打击的海兽乃至海水碾成虚无,一时间那片海域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倾泻,声若雷鸣。
海兽的攻势顿时被重创,它们放弃急速冲锋转而潜入水下躲避聚集来的饱和炮火,炮手趁机调整炮膛魔轨,降低正面杀伤换取破水特性。
战场烈度速降,此刻胜负只在双方的巅峰对决。
摩斯在甲板上艰难地用法杖支撑老朽的身体,短时间连续释放大型魔法抽去了海量魔能与体力,精神体疲惫不堪,老人喘着大气,佝偻着背,抬头看着远处仍在僵持的双方。
劳伦斯的领域在安卡因的疯狂冲击下剧烈地波动,湛蓝色的光不时突破黑色的封锁,但他依旧压制着八臂娜迦,斩出更多的伤口。
然而情况对劳伦斯而言并不乐观,在海上论魔能输出,人族绝对无法与海洋的眷族媲美,即使无光之夜也是他的主场。
劳伦斯瞬间脱离高速闪现的状态,将“无光夜”斜插在腰旁,整个人忽然静止,而安卡因没有追击,同样选择了静止。
交手停了,但杀意和气势在急剧攀升,海兽与水手都被这无形的压力强迫着停手。
劳伦斯缓缓拔出虚持的长剑,晶石绽放出熔岩般的光华,巨大的虚影凝实在背后,是看不清形貌的黑豹,所有光明都仿佛被驱逐出劳伦斯所处之地。
安卡因直视虚影,血脉的悸动让暴烈的心跳与海洋共鸣,在场的生灵都听见这雄浑的心音,海兽们的反应尤其剧烈,在深水中痛苦的翻涌,那是深藏血脉中的恐惧,来自娜迦先祖对于下位生物僭越的愤怒。
炮火停歇了,兽吼消失了,时空都仿佛凝滞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只有重新出现的枯燥海风声回荡在空气中。
消失在视野里,双方最后一次碰撞,不复之前那般绚丽中盛放的杀机,归于平淡,如山似海的威势收敛在相接的瞬间。
豹影扑食,随意的一记横斩,没有爆炸,没有光辉,如同稚子挥舞着树枝嬉戏,平凡,透着些许寂寞的味道,像是血战留下的空灵诗意,描绘着残阳似血、战士归乡的心愿。
这一剑,劳伦斯忘却了为什么厮杀,不敌视谁也不在意什么,仿佛空荡荡的躯壳,灵魂在海风中飘散,虚无了岁月,空荡了时光。
一道纤细的剑痕浮现在八臂娜迦身上,毫不起眼,却超过了之前受伤的总和。
水流崩塌,像一场血雨,安卡因消失了,所有海兽也在退却,而劳伦斯沐浴雨中,闭着眼,好似梦中人不愿从梦中醒来,他的后方存在着那朴实无华的剑意,似乎在岁月磨损下也将亘古长存。
劳伦斯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的沉默,手抚过剑身,映出迷蒙的目光,他叹了一口气,闪现回到甲板上,剑尖滴下鲜红的血液。
二副里尔斯快步上前,“船长,那头八臂娜迦…”,“它逃了…收集一些它的血液,法师们会对这种返祖的血脉很感兴趣。”
里尔斯立定,“遵命,船长”,“把护盾关上,全速向鹰港进发,没时间让我们耽搁了。”
劳伦斯拿出手帕擦拭染血的佩剑,看着里尔斯和里德指挥水手,背后则传来老人的声音,“恭喜,劳伦斯,你已经追寻到了这个境界。”
船长转身回礼,“代表王室感谢大师出手相助”,摩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职责所在罢了。”
摩斯直视劳伦斯的双眼,看到其中不加掩饰的阴霾,转而说道:“希望法兰国王能给我们带来乐观的回报,重视我们带来的消息,为了这个我们已经牺牲够多了。”
两人相对沉默,最后还是船长打破了寂静,“大师请先回舱歇息,一切等我们抵达新大陆再说。”
劳伦斯欠身,送摩斯这位魔法师回舱,自己又回到甲板上望着天边,那是兰威王国的方向,一船人共同的故乡。
“深海歌颂者”扬帆起航,撞角破开血色的大海,一张张绳网抛向海面,捞起海兽留下的碎肉残鳞。
帆鼓得满满的,水手在绳梯上爬上爬下,高声的呼喊答应传荡在空中。夜空下舱内的灯火在茫茫大海上宛如倒映的星辰,一路航行犹如流星划过天际,尾迹连成漫长的星路,笔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