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到首相身边,艾尔林开口了:“四千多年前,我就在这里上了岸,那时,这里还是一片废墟,你父亲在我旁边插下拉索各王朝的旗帜,我们就开始建营,也就是今天兰斯的前身。”
兰伯特那时还完全是个孩子,对往事的追忆远比不上艾尔林这老一辈人的缅怀,他只是记得曾经在这里的军营中跑来跑去。
士兵走路时外骨骼装甲的咔咔声,重型陆战战车开过时车轮的轰隆声,像泡沫一样迷幻而不可得。
艾尔林低头注视涛涛的巴摩尔河,这条母亲河奔流数十万年,改道无数次,在文明的干预之下,到现在还保持着古老的水系,漏斗状的城市遮蔽了她的容颜。
“我在想我死以后该葬在哪儿,拉雪兹公墓本来应该是我的归宿,但现在觉着也许把骨灰撒进河里也不错。”
“那样我就能重游一遍母星国土,看看自己付出半生的地方,没准飘洋过海,还能回到道格拉斯,回到我的家乡,那是个小小的滨海镇子,离血港不远,海景很好,不时有游客来看海,跟我们讲外星球的故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当然我是开玩笑的,真这么做会造成严重污染的,我的遗骨还是拿去打造武器吧,运气好的话,查尔斯就能多一件圣器了。”
从前艾尔林从不提起后事,现在侃侃而谈,显然是笃定死之将至。
兰伯特把手头那颗新泡泡果递给首相,艾尔林对着河水啃起果子来,而皇帝一直没说话,像是打定主意要充当一个好的听众。
艾尔林把果子拿在手中把弄,因为嚼着果肉而有些口齿不清,“当初还是我第一个想到把这种果子冷冻榨汁的呢,那时我用念动力压缩果子制作的汽水是最好的。”
“每天你父亲都要从我这儿拿走一箱,拿去大营里分着喝完,每次他都喝得最多,有一阵子都不喝酒了,就喝这个。”
与其他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艾尔林对往事记得清清楚楚,越到老来越清楚,曾经不大记得的小事也记起来了,点点滴滴的,只是埋在心底,一旦说出来,就详详细细。
有几分像自言自语,牵连不断,什么小细节都能勾连过去,流下去,平平静静,像是叙述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事。
想当初虽未必如他所说那么平实简单,但多少波澜都化作涓涓细流,高兴的,悲伤的,忧愁的,所有所有情感混在一起,尽皆掩在艾尔林平静的语气里,不见一丝浓淡了。
艾尔林把果子吃完了,玩了一会小果核,就把果核放在空中,那果核稳稳地悬浮,像是有只手正托着它。
不过下一秒整个果核就化为了粉末,纷纷扬扬地在风中飘散,艾尔林的目光追随着看向天空和远方,远处是繁荣的街市,再远处便是广阔的土地。
有时候真的会很奇怪,生命只是稀薄地占据了大地表面,最大的城市和广大天地比只不过是个羊圈,为什么生活在人群之中的人们总会以为自己是自然的主人呢,而艾尔林这样的人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天生自负的种族,有种兴趣索然的感觉。
兰伯特说:“艾尔林,拉索各是你参与缔造的王朝,你建设了这个国家四千年,也庇佑这个国家四千年,看看这个国家的今天,国力昌盛,人民安康。”
“但我身为皇帝却要带领这个国家投入战火,不知道作为一个皇帝,我是否做错了,但你应该看到你一手建设的国家的未来,无论是生存还是毁灭。”
艾尔林看着对岸,那里,是人民的世界,是一个个人纷扰的小天地交织成的世界,那里,没有贫穷,没有苦痛,因为所有的悲伤都逆流成河,由他们的首相,也就是他们生活的守护者,代他们悲伤了。
他伸手给予,也默默地负重前行,四千年未止。
艾尔林说:“类人种族都偏爱战争,不论是原始魔法还是魔导科技都在为战争服务,它的发展就像一颗半朽的大树,从未想过补全另一半的不足。”
“宇宙人族的无知与傲慢更让发展在失衡的道路上愈走愈远,我做的不过是企图解放隐藏在已有知识中的力量,就像索尔金大帝改革那样把目光从土地移向金钱和深空。”
“商业和工业撑起了查尔斯人民的半边天,而另一半自然是沿袭下来的军事与农业,战争永无止境,我想的只是让人能在战火中正常生活。”
“和平既然如此奢侈,那么就给想打扰我们清净生活的敌人以战争,我早已准备好了,您说是吗,兰伯特。”
皇帝庄严地凝视神情坚如钢铁的首相,他说:“我们都早已准备好去任何地方,艾尔林”,首相没有看一旁的皇帝,但他说了一声“谢谢”。
艾尔林最终还是说服了一直劝阻他的皇帝,他没明说地把国家的未来交给对方,那句“我死以后,你们家族的王朝就全拜托你了”还是没有说出口。
本来一位首相对一位皇帝有这样的遗嘱应是很奇怪的,可在艾尔林和兰伯特之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艾尔林重新开始漫步,兰伯特这次与他并肩前行,在当空太阳的照射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结伴成行的孤狼,也像是相遇成行的旅行者。
不同的身形,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负重累累,相似的灵魂,相似的意志,那么一瞬间他们俩的影子看上去一模一样。
皇帝和首相都不愿轻易提起追在眉睫的对外战争,也不知是轻松写意还是怕碰碎了这脆似玻璃的宁静和谐,刚才高贵灵魂的交流终究是短暂,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君主和臣子。
现实的压力这么沉重,本应脱尘超俗的思想都会怦然坠地,人不总是这样么,用眼前的工作淡忘悲伤痛苦,最出世的办法就是深深介入现实,承担一个帝国未来的皇帝与首相一样不例外。
兰伯特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壁垒,“首席皇家舰队已升火待发,只等索托卡纳那边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艾尔林叹出一口气,“风雨欲来呀,斯洛克坎达舰队才刚刚全军覆没,总动员令又等您下了,只不过我们这局势,大家也都作好了战争的准备。”
兰伯特点头,“时间不等人,我会叮嘱索托卡纳尽快推动兰特威利顿方面开战,没有时间让我们作更充足的准备了。”
艾尔林说:“开火之后,我就赶赴黑山星堡,督战的事就交给您了”,兰伯特深深地看了首相一眼,说道:“我会亲临战场的,布兰特一战死,舰队那边没有可以抽调的高阶战力了,我会顶上去,至于马克斯维尔那边,拜托了。”
艾尔林点头,“有我和巴德在,黑山星系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国内事务就交给内阁他们,全部工业星球和兵工厂平台已经依命令做好超负荷生产的准备,大型民用复合工业体也随时可以投入军工生产。”
“有哨光那边的供应,不惜代价,军队后勤补给压力不会超过极限,我保证。”
兰伯特再次叹气,“希望我们做的这一切不是错误的决定,战事一起,没什么事是可以预料的。”
艾尔林直视皇帝眼睛,“查尔斯世代,恒星如风披肩,阳光正好,这不正是我们的预言吗?面对命运,我们早已全副武装,把未来交给时间吧,千秋功过留给后人评说。”
皇帝和首相就这么一路走回皇宫,一步一步是战争来临的步伐,腥风血雨战火纷飞都抛在身后。
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豪赌,筹码都已就绪,赌客都已落座,刀剑都已出鞘,舰炮都已满膛,箭在弦上,清风明月,只待一个“破”的时机来临,刹那间光影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