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气息是新鲜的、淡雅的,干净得像是雨洗刷了城市里常有的滚滚尘埃,给期待每一天新气象的人们以新的开始的风景。
艾尔林直面皇帝说道:“瑞尔德已经三次汇报国库周转的压力情况,原本投资向工业星球和零重力矿业平台的部分资金按照您的命令拨款到了皇家魔导学会那边,他们能否兑现承诺还是个问题。”
兰伯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暂时是困难了些,不过好在先前几十年市场资本的冗余能为我们缓缓压力,资金链还是不容易断的。”
“至于哨光那边,按交上来的最新报告,他们貌似还在抱怨资金不足,说是要把原设计图里的部件全部更新换代。”
“如果他们给的指标没问题的话,工厂产能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算是超前考虑吧,虽说他们一向不靠谱,但未来还是得依仗他们。”
艾尔林皱着眉头,在这种事上挺而走险不是他的风格,一向审慎的他更偏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四千年执政生涯早已让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懂热血报国的战士,但他骨子里依旧杀伐果断,他的精神力高度话跃,像是等待战争的士兵听见悠扬浑厚的号角声。
兰伯特见眼前一派温润老派绅士风度的艾尔林时隔这么多年再度散发矛枪般的锐气,他发自内心地微笑。
艾尔林做了这么久首相,都快要让他忘记这位老人曾经的桀骜与杀性,在战场上,艾尔林的黑衣就是遮蔽太空的死亡披风。
兰伯特郑重地颔首致意,“以我们现在的军力还不足以与马克斯维尔帝国或者米契尔联合体进行全面战争,这场战争会尽量控制好规模,黑山星系有巴德坐镇,伊瑟拉军团也已经进驻超过一个月了。”
“马克斯维尔方面若是寻机突袭,能否拦住也是个问题,若是黄金亲王亲自参战,你没准要再次踏上战场了。”
艾尔林平静地说:“明白了,也正好和那只巨兽分个胜负,这次不会再是两败俱伤,要么他死,要么我亡。”兰伯特没有说话。
皇帝如何不知道艾尔林已有死志,说是要战出一个你死我活,实除上以首相现在的状态,正面迎战黄金皇族那位亲王的胜算不到四成。
这是由当初数据推算分析出的结果,而巅峰准a级之间的战斗何其凶险,生死就在转瞬之间。
皇帝自己就是一位b级魔法师,凭借一身魔法物品能暂时发挥出b+层次的战力,根据魔导学会的反复计算结果,他和首相联手能让对战黄金亲王的胜率上浮到接近六成。
倘若巴德不顾黑山星系的星堡链而单独应对马克斯维尔大军以及星彩军团的压力而一同参战的话,恐怕黄金亲王就得有战死沙场的觉悟了。
艾尔林看出兰伯特在想些什么,他依然平静地说:“陛下,您与巴德是不能参战的,这场决斗只能是我与那只巨兽参与,依黄金家族传统,这是‘卓格拉玛之战’,没有魔法,没有第三方。”
“从前这个传统拯救了新生的王朝,亲王遵循规则与我独战,战败后率领军团退却,如果您打破这个传统,黑皇会亲自驾临,这是他摆脱大祭司主动出手的绝佳理由。”
“到时,整个查尔斯也将面临毁灭,黑山星堡的那门星团级魔导炮可重创不了以肉身伟力著称的a级存在。”
皇帝叹出一口气,“让巴德代你上阵吧,他早想和黄金亲王一战了”,艾尔林摇摇头,雪白的鬓发分外清晰。
“巴德的实力您是清楚的,以他的倔强,他会死战不屈,打开第三力量枷锁、燃烧本源生命力,直到油尽灯枯也要咆哮。”
“巴德的胜算还不如我,就让我去吧,我也不想在这政客的位子上了却残生,我本就是战士出身,战死是我应得的归宿。”
“就算我不能与那只巨兽同归于尽,以生命为代价逼退他们,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可以的,我相信亲王会信守诺言。”
兰伯特沉默良久,他吐出一句:“艾尔林,你言老了。”
首相愣了一下,他笑了,不是上流社会一贯的浅笑,而是开怀大笑。
时隔多少年艾尔林没这么笑过了,自从穿上这身羽衣开始,他都快要忘了大笑的感觉,他笑着,皇帝也一起笑着,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不再是威严的国王与首相,而是普通人了。
艾尔林笑着说:“是啊,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承认自己终究是老了……兰伯特,我,老了。”
他停下了笑,最后的余音滑着出来,像是放下了什么,一生浮华,一生征战,一生尊荣,都放下了,犹如回到了年轻时初入罗福斯特血河的时候。
那时风华正茂,怀揣着开辟新时代的热血成为“血矛”一员,真正的军团长老。
兰伯特嘴角还在翘着,却也不再笑了,缅怀?遗憾?忧伤?
情绪涌上心头,溢出来的只有说不上来的目光,那么复杂,那么无奈和哀凉。
兰伯特淡淡地说:“艾尔林,出去走走吧,夜厅的暗像是墓陵,你需要阳光,秋日兰斯阳光正好。”
艾尔林沉默着点头,点得有些沉重,是暮气了,不是苍老,而是历经沧桑。
皇帝拄着“芒戈多之杖”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艾尔林身上,在他眼里比他年长三千岁的首相第一次看上去比他老了。
放在以往,艾尔林身上不见老态,现在心累了,真实年龄才暴露出来,不是风烛残年,而是岁月淘洗后不变的初心在闪耀。
夜厅的门开得无声无息,进出这么多次,艾尔林第一次望着那门后的无垠夜空恩索。
旁边,面色一贯没有血色的兰伯特瞳孔中倒映着的是一位老人站在星幕之前,像是群星都在他面前流转,星光划过,岁月更迭,刹那间沧海桑田。
皇帝不愿打扰首相,他知道所有言语都是多余的,都会是细雨落在湖面,轻柔得没有痕迹。
这一幅画面让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先王格赫普斯也曾像这样迟暮,或许先王当初能拉拢现在的首相掀起靖难战争不是因为利益什么的,而仅仅是心灵的共鸣,是一个灵魂孕育在两个躯体里。
夜厅的门可以通向兰斯的任何一处,若是需要的话,甚至能去往查尔斯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只是通向夜厅的门只有寥寥几处。
这一次门第一次开在一个平凡如顽石的地方,兰斯的一处小小的巷口,此时不会有人注意到有那么两个人凭空出现,身边披挂着浩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