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从御兽袋中飞出,站在了海面上,抬首仰望了一下。
只见曹魏轻摆了下手,笑道:“去吧。”
闻言,幽云神色复杂了几分,随即便一扭头潜入了海中,朝着位于那三千余丈深的水府遁去。
而公孙楚则打量着曹魏,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怎么了?我知道你觊觎师兄的美色,但也不用这样子一直盯着我啊!”曹魏笑道。
“原以为师兄性情似那风云缥缈难定,却不料竟还是一个念旧情之辈,倒是师妹看错了眼了。”公孙楚缓声说道。
“你还不如直接说我是个凉薄之人。这幽云打小便跟在我身边,我既然养了,便要负责到底,这不是很正常吗?”曹魏神色不变地说道。
“不正常,事关修行机缘之事莫说座下所豢养的灵兽,便是同门乃至父子,也几无相让之理?”公孙楚摇了摇头。
银汀岛与海瑶水府两处所蕴养的灵机,乃是他们师兄妹俩人均分。
而若是幽云多炼化了,那身为主人的曹魏自然分的要少一些。
“眼下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自己人嘛,何必在意那么多?这世上力所不能及之事便是命,而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护好身边的人。也许我这种人在他人眼中不是什么好人,但人活一世何必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又何必非要以他人的好恶来要求自己?为善作恶,不赏不罚,一切就是因缘际会,心定即无魔障。”曹魏神色不变地说道。
“若是今后遇到更大的机缘,师兄是否也会让着师妹?”公孙楚笑问道。
“那得看我到时候是否结婴了,人都是自私的啊,我的好师妹!”曹魏朗声笑道。
一听此话,公孙楚白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早知道你会这样子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儿为了那种事情,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现在抽身便不认人了。”
“那昨儿到底是谁在骗着谁?有人一直喊着不要,又喊着停的,停了又急眼,快了又推人,看看把我的背都快要抓花了!”曹魏笑道。
“不和你说了。”
公孙楚一转身,飞遁入海中,循着水府而去。
见此,曹魏喊道:“小娘子莫跑,大官人来了。”
话语一落,他疾飞追至,相拥飞旋,在笑声相伴中,海面上溅起了浪花,两人消失无踪。
……
……
时间一晃又过了数月,不知不觉间到了万化六年夏。
远在西域与中原交界大江之处,两岸连山,重岩叠嶂,林寒涧肃,有高猿长啸,空谷传响。
江水边上,一位锦衣中年人缓步从林中走出,盘坐在岸边一方青石上,抛竿入江。
过了许久后,远处忽有一枚石子投入了江中,水花四溅。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这样子!”
话语刚落,一个赤发苍鬓,身穿紫袍金纹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贤远,坐吧。”贤思真君缓声说道。
“本座六道,贤远这人已经不在了。怎么,浩然书院的老祖,今日找本座前来,所为何事?”六道魔君身后大氅一撩,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叙叙旧罢了。”贤思真君收回了鱼竿,将蚯蚓挂上了鱼钩,又挥杆抛入了江中。
而后他将那鱼竿插在了碎石缝中,起身走到江边蹲下洗了洗手。
待洗净后,他翻手取出了两坛酒走回来,将其中一瓶放在了靠近六道魔君一侧,缓声说道:
“你我同时拜入书院,如今却分道扬镳,着实是世事无常。昔日两個身具抱负,欲使世间再无不公不正之事的年轻人,现在却驱使着座下的弟子一个个地去送死,自身成了这些后辈的灾祸源头,说来也是可笑!”
“伱还是如此天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高低贵贱,就有不公不正之事。昔日之言只作笑谈罢了!”六道魔君取过了一坛酒,将瓶封拔掉,抓着坛边,大口饮下。
只见溢出的酒水从嘴角流出,沾湿了前襟。
“这般干脆,不怕我在酒中下毒?”贤思真君笑道。
言罢,他翻手取出一酒盅,斟酒慢饮了一口。
“老子倒是希望你下毒。就你这样子喝酒,娘们一个,不是大好男儿!”六道魔君将半空的酒坛一放,重重地砸进了石中。
“你这样子才是斯文扫地,江湖草莽,无半点风度!”贤思真君反驳道。
“酒也喝了,今日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看你在这里钓鱼?别钓了,你这人运气不好,不会有鱼上钩的。”六道魔君沉声说道。
“这可不一定!”
话一说完,只见那竿尾轻抖了起来。
贤思真君快走几步,连忙抓住了鱼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中一浮一沉的鱼漂。
只不过那六道魔君随手一摄,一块人头般大小的石头便落到了江中。
嘭地一声,水花高高溅起。
贤思真君将鱼竿一扔,以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水迹,而后转头怒道:“少白头,这次你过分了啊!”
“急什么,等下直接从江中抓几条,就当做自己钓上来的,如此不也一样?”六道魔君轻哼了一声。
“这能一样吗?”贤思真君怒气更胜了几分,仿佛自身尊严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还又来回碾了好几下。
“老子知道你急了,不过你先别急。那孟家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六道魔君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一听此话,贤思真君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问道:“真要如此?如今孟师叔早已坐化多年,你就不能放过孟家一马?”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苦苦求人的炼气修士了,那老家伙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一切都是为了书院,可暗地里以我父母兄弟姐妹为质,以我全族为要挟,有些事情做错了,那就要认!天不报,地不报,那我自己来!你以为你是谁啊,能时时刻刻在他们身边吗,能护住他们几年?”六道魔君赫然站起,脸色也阴沉如水。
“孟家现在是泽友当家做主,他们已经改了很多了。”贤思真君叹道。
“照你而言,改了就没事了,况且他们能改得了多少?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真是荒唐至极。这孟家死定了,我说的!你现在若是肯退一步,那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孟家那些凡人。”六道魔君朗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渐消后,他低声说道:“贤思,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此话何意,我可不明白。”贤思真君摇头说道。
六道魔君伸手搭肩,俯耳以言语诱道:“你这就没意思了。眼下书院那老家伙早已经坐化了,你又不用再看其他人脸色,现在可是大刀阔斧的好时候,那些世家也该退了,届时书院海晏河清,浩气长存!”
“瞧你这话说得,有如此好处,那你怎么不先动手?你天魔门那边的情况比我这里的好不到哪里去!”贤思真君冷笑道。
一听此话,六道魔君顿时松开了手,看了贤思真君许久,而后叹道:“贤思,你变了,比我变得还多!昔日那头角峥嵘,意气风发的好友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唉!”
“哪有不变的人?”贤思真君深吸了一口气。
话语一落,他脸色顿时沉了几分,怒道:“五浊情动之法,惑人心智,你可真行啊!”
“此话何意,我可不明白。那四十余年前之事你查清了没有?”六道魔君转而问道。
闻言,贤思真君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做得很干脆,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那我那些族人就这样子白死了?”六道魔君轻笑了一声。
“书院大阵虽然不是完全开启,但能避过探查且不留半点痕迹的,背后无非是其他道友在指使。”贤思真君缓声说道。
“废话!崇吾域元婴宗门世家还有散修那么多,老子难道一个个打上门去,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问他们是不是你们做的,这可能吗?”六道魔君说道。
“那你说要如何?”贤思真君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可是我的后辈,我的血脉族人啊!”六道魔君睁大了双眼,而后咬着牙说道:“得加钱!黄泉黑壤九斤!”
“什么,你抢劫啊!”贤思真君怒道。
“那你说要给多少?这要是少了,可对不住你我多年来的交情啊!”六道魔君幽声说道。
“谈钱的时候别说感情!这黑壤最多给你二两。”贤思真君说道。
“有你那么还价的吗?八斤。”六道魔君说道。
“三两!”
“七斤。”
“四两。”
“我最后再退一步,五斤是我底线了。”
“六两!”
“好,成交,拿来!”六道魔君欣然笑道,而后伸手过去。
见此,贤思真君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这价开高了,亏大了,就算让这家伙动手弄死孟家杀鸡儆猴,也不用那么多黄泉黑壤。”
不过这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只好取出了一小块黑壤。
六道魔君接过后,将其装在了一方木盒当中,而后极为热情地笑道:“若你要是再多给两斤,那孟家之事,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这买卖很值啊!”
“孟家听调不听宣,他们的死活,关老夫何事?”贤思真君冷声说道。
“你这心肠可比我还狠!”六道魔君笑道。
“半斤八两,那天哀如何死的,你我心知肚明!”贤思真君说道。
一听此话,六道魔君哈哈笑了几声,而后问道:“姚余那头老鲨鱼死了,如今元文、彩华、悟本、万化、应晨他们五个可还在铁狂渊中,对方经营了千余年的老巢,这里面的好东西定是不少,你就不打算过去掺和一下。”
“要去你去。元文老儿实在是太过于阴险了,他和悟本两人演了七八十年的大戏,就为了钓那头老鲨鱼上钩。现如今应晨又结婴了,这老家伙身无牵挂又是寿元大限在即,现在过去扰了他的好事,往后我们可没有安生的时候。”贤思真君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悟本真君便是东洲曲家的元婴老祖。
而眼下铁狂渊这处福地中的灵机,正是元文真君为了应晨子结婴所准备的贺礼。
要是现在崇吾域其他元婴修士过去,那对方只怕要发狂,更何况还有万化与彩华两人在!
这青霞宗如今一门三位元婴真君,再加上了夔烈这位护宗妖君。
至于合欢宗那边,彩华已是元婴中期了,除此之外其背后还有无相上人在撑腰。
相对于南疆三宗这些传承不过万年的新贵元婴宗门,他们这些老牌势力门内各方局势复杂至极,种种利益像一团理不清线头的毛球,着实令人头疼。
当然对于他们两位元婴老祖而言,若是理不清的话,那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将其斩断,这也不是不行。
可惜的是其他势力不会给他们重整局势的时间。
莫看现如今大家都一副相处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可只要有一方露出了疲软之势,那必定会遭受来自各方明里暗地的种种打压。
这不是一时半会,而是长年累月的过程,就好比那水刑贴加官,一张张沾湿的桑皮纸往脸上贴去,直至不能呼吸,眼睁睁地等死!
而身为宗门老祖的元婴修士若是亲自下场,去参与到宗门金丹又或者筑基修士之间的争斗,那也别怪其他势力的老祖也不讲规矩了。
百花谷的华清真君倒是想要用雷霆手段理清宗门中各方势力,只是可惜同为左家元婴的无相上人却半点都不想搭理他。
而若是没有一个能威压四方的大修士坐镇,任何一方元婴势力可不敢将身上的腐肉烂肉剜去。
“老朋友,下次如果还有这种好事,记得还找我啊!”六道魔君笑道。
言罢,他凌空飞起,化作了一抹惊虹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等飞远后,六道魔君张口将之前所饮下的灵酒,连同其包裹在外的法力一并吐出。
而后他凝目回望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恢复成了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