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在挨揍。
甩出破空声的牛皮腰带旁,还躺着一根折成两半的拖布杆。
陈锐他爹轮着胳膊的同时,嘴里念叨着,“我让你不学好!我让给同学代写作业!我让你收钱!我让你犟嘴!你错没错!?”
目光有些迷蒙地陈锐,眼眸还没有正确对焦,皮带就甩在了身上。
“啊!”
一声痛呼。
他终于缓过神了,他看着再次抡起皮带的父亲,双眼一瞬有点恍惚,身子却诚实地闪躲了几步远。
待他站定,洪流一般的记忆,伴随着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痛灌入了他的脑海。
他看着岁数好像比自己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年纪的父亲,轻声呢喃道,“我回到小时候了?”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稚嫩地双手,“我不再是那个收入虽然还算不错,但只能整日流窜,生怕被逮,只好接熟客的金牌补课老师了?”
“我能……再一次主宰我的命运了?”
“真是……太好了!”浑身都是伤的陈锐雀跃起来的同时,喜笑颜开。
刚追逐到陈锐旁边,把陈锐纳入射程之内的父亲看到陈锐这副模样,惊疑不定。
他左手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狐疑地瞧着陈锐。
他好像是在怀疑自己把儿子打疯了,又好似是在担心这小子装疯卖傻。
陈锐可没管父亲的狐疑,他直愣愣地冲进父亲的怀抱里,大声地喊到,“爸……爸爸……我错了!我真得错了!”
陈锐的父亲神色有点慌了,“我刚刚打折了一根拖布杆,他都咬紧牙关说自己‘勤劳致富’一点没错,怎么可能皮带刚抽一下,就认错了呢……”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崽儿。
陈锐的父亲脸上刚硬的线条柔和了起来,他扔掉皮带,蹲下身子,把陈锐揽入怀中。
热烈到几近窒息的怀抱。
这一刻,陈锐那种被抽离出这个环境,仿佛旁观者一样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他觉得他的灵魂,这一刹那才真的注入到了年幼的身体当中。
成年人的复杂情感在瘦弱的身体里翻滚,最后展露出来的模样,便是他噙着泪珠,仰望父亲的模样。
本就有些不舍得抽自己孩子的父亲,看到儿子小可怜一般的稚嫩脸庞,眼中的热流再也绷不住了,滚烫的泪珠连串落下。
他更用力的抱住了陈锐,咬字含混地说道,“知道错了就好!知道错了就好!”
陈锐被父亲抱了不知多久。
父亲突然拍了下脑袋说道,“我去找药给你清理伤口。”
陈锐终于能自由的大口呼吸了,他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兜兜转转了两圈。
他看过了日历上的日期,翻阅了两下自己学习的课本。
他确定了自己回到了2002年,自己小学一年级,毛岁8岁这一年。
这一年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
这一年中国电信、中国联通成立;
这一年中国男足首次踢进了世界杯;
这一年蓝极速网吧烧了一场大火;
这一年沪海成功申请到了2010年世博会的举办资格;
这一年本应该也有一个小孩因为给同学代写作业收钱,被同学家长举报,被老师通报家长,被家长揍了个半死在床上修养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小孩的父亲下岗,母亲失业。
小孩的伤口也感染发炎,敷了廉价的假药,继发感染全身高烧,最后不得不注射激素治疗。
他的身体不光留下了伤疤,体重也极速飙升。
这个小孩从此变得阴沉孤僻,碌碌地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毕业后屡屡碰壁,最终卷入了教培大军,又被一拳砸翻了饭碗。
虽说勉强成为了金牌讲师,但也最终只落流窜作案,有今天没明天的境地。
谁又能想竟然能奇迹般地回到人生第一个关键转折点上呢?
陈锐望着自己前不久拍下的照片,望着里头唇红齿白,宛若87版《红楼梦》里小贾宝玉一般地小脸笑了起来。
他心里头想道,“现在回首看过来,当年觉得迈不过去的坎,度不过去的难关又算什么呢?”
他望了一眼翻箱倒柜找处理伤口药罐的父亲,“老爹还有不久就要下岗了,老妈的厂子现在就发不出工资了。小时候觉得像是天塌了一样,全家断了收入来源,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过活。但这次不会了。”
他想道,“我既然重生了,不光要在我自己人生最关键的那几个节点做出尽量好的选择,也要让身边的人幸福快乐。”
“父亲觉得代写作业是邪路歪道,我现在也这样觉得。我堂堂一个在后世卷出来的金牌讲师,面对现在这样一片尚未有同行染指的应许之地,怎么能不做大做强,创造辉煌呢?”
陈锐的父亲这时候终于把家伙事找全,捧了一个大木头箱子过来。
“哐!”
他把敦实地箱子放到了地上。
纱布、棉花、红药水、紫药水、碘伏、双氧水……
陈锐的父亲抄着红药水就拿了起来。
陈锐说道,“爸,别用红药水,红药水是汞溴红溶液,汞就是水银,用了儿子会变傻的。”
陈锐的父亲拿起了紫药水。
“爸,甲紫溶液致癌,也不能用。”
陈锐的父亲拿起了碘伏。
陈锐盯着那个比自己身体年龄可能都大的棕色玻璃瓶说道,“爸这个早就过期了吧。”
陈锐的父亲拿起了双氧水。
陈锐看着双氧水落在棉花上就像是腌制了十年的咸鱼,没有半点水花,叹了口气说道,“爸,双氧水看来也失效了。”
本来就是在耐着性子搞这些的陈锐父亲突然抬起头,“就你事多,那你说你身上这些伤怎么办?”
陈锐眼睛转动了两下,“要不我们去诊所吧,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嘛。”
“你这都哪来的词,一套一套的,不过还挺有道理的。”陈锐的父亲刚想点头,一想,“不对,带他去诊所,我该咋解释他这一身伤。说我打的?不行不行!”
陈锐看见老爹一副抹不开面子的样子,他说道,“咱们去了诊所,我就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样就行了吧。”
陈锐的父亲凝视了陈锐三秒,他忽然觉得这个往日就有点机灵的儿子,今天更……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崽儿。
陈锐的父亲说道,“那我们就去诊所,你还能走么?”
“能!”
陈锐一瘸一拐刚走两步,陈锐的父亲说道,“我还是骑车吧。”
风吹雨淋的二八大杠吱吱嘎嘎。
两人到了诊所,陈锐的父亲先跨下去把车立好,再把后座上腿脚不便的陈锐抱下来。
他锁好车。
陈锐的手就签了上去。
两人离门口越近,陈锐的父亲脚步就越慢。
陈锐着急的不行了,他一瘸一拐地向前冲了两步,“我不小心受伤了,能给我看看么?”
一个十多岁,看上去还没到二十岁,极有可能是县卫校还没毕业的小护士连忙过来检查了两下,“还好,不算严重。等姐姐忙完手里的活就来给你处理好不好啊?”
“好!”陈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个时候,有些秃顶的诊所所长忙完了,他说道,“我来给你处理吧?”
陈锐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老头,摇了摇头说道,“不要!”
“这小子!”所长笑骂道。
“陈锐!”突然有个童声喊道。
陈锐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自己的同学孙宁,他走到病床边上望着他扎着针头,捆着药盒的小手,还没来得及说话。
这小子就说道,“陈锐,你被你爸揍了吧!”
“哪有!?”陈锐否认。
这小子完全没有理这茬,“那是不是以后的作业,你都能免费代写了?巧了嘛不是,我今天作业刚好没写呢,要不要你帮帮忙?”
陈锐飞速瞥了一下父亲,见他在远处和秃头所长聊天呢,他说道,“五毛。”
那小子威胁道,“你爸可就在那边呢,我看到了,我可叫你爸了!”
“不需要拉倒。”陈锐说着就往外走。
“别走别走。”孙宁用另一手摸出一枚铜黄色的五毛硬币,接着就从书包里翻出了作业本。
陈锐不着痕迹地把硬币揣进兜,努了努嘴说道,“把笔拿起来吧。”
“你钱都拿了,让我拿笔?我可还生着病呢。”
陈锐哼了两声,“你扎针的又不是右手,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告的老师?”
“啊!?你知道了!那你刚才……”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陈锐说道,“别墨迹了,快拿笔。”
“哦。”心虚的小孩拿起了笔。
陈锐的父亲这时候和所长聊完天了,那个说给郝莽处理的护士姐姐也忙完了。
他刚要和她一起来陈锐这边,就看到了儿子身边的小孩拿出了作业本。
他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快步上前,洪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陈锐身边的小孩瞎的笔都掉了。
陈锐却淡定地扬起了小脸,笑呵呵地说道,“爸,我在帮助同学学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