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说是一个族,但其实认真算起来,所有王国加起来的神族也就不到二十人。
其中蒂亚最吃亏,这几年红叶族长一只没有找到能够炼化神兽血脉的后裔,所以目前仅有他一位神族。
而现在城墙上大大小小十几位神族,都站在最高处,目光凝重地仰头看天空。
那只兽,他们认得。
因为他们自己的实力、荣耀,还有寿命,通通来自这只兽的血液。
很久以前,他们只不过是几个实力较高的贵族,带领着自己的家族,艰难地对抗着异族的攻击,领土一缩再缩。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了这只神兽。
这片巨大的城墙,并不是所谓的“神”建给他们的庇护所,而是他们费尽了人力物力,耗时好几十年,一点一点自己建造起来。
而当初参与了建造的人,事后不是被杀,就是永远地保住了这个秘密。
巨大的石壁,无数块城墙石里,掺了一半的缚灵土,他们趁神兽刚生产完,身体孱弱,陷入昏迷的时候,偷偷封进了城墙的缚灵阵里。
然后用秘法抽取它的精血,限制它的实力,鞭打它,使它在异族进攻的时候愤怒反击,而后再通过逆阵全部攻击到异族身上。
他们其实还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让它成为了百姓心中最伟大的庇护者,让所有人都崇拜它,信仰它,把它当做世间最高的神祗。
——然后永远困着它。
但是今天,它出来了。
巨大的兽影,血红的双眸,利爪,尖齿,还有环绕着周身的暴风。
还有它身上的少年。
他们突然想到,神兽生产后,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它的孩子,却始终找不到,担惊受怕之下,他们把神兽的兽身画作图像,放在神典里,告诉天下百姓,这是神女的坐骑,如若有一天,发现了这只兽,一定要把它带到神殿来。
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也许神兽的后裔,不一定是兽,也有可能是人。
那个非人非兽的少年,目光淡淡,
“所有神族,听令。”
他们想反抗,想说什么,却发现浑身都被那只兽的威压压着,根本反抗不得。
......
至于其他读着神典长大的平民贵族们,在看见那只巨大的野兽的时候,眼里就陡然出现了惊喜的光芒。
他们知道,这是神女的坐骑,那么是不是也就是说,站在上面的那个少年,也是神!
神都现身了,他们一定有救了!
他们有救了!
而其中,最震惊的要数那些曾经认得霍星朝的人。
什么什么,这不是平民区的一个穷小子而已吗?怎么突然就变成神了?
天哪,难道以前他都是微服私访,来探访他们人间的世情的吗?
很多机灵的贵族,咽下口水,已经咚咚咚跑上前去,护住了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
这可是神的妹妹,可千万不能让她出事情。
.......
霍星朝静静地站在空中,看下方庞大的人群,
“异族占领的土地,夺走的食物,抢走的水源,你们要不要拿回来?”
下方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要!”
雷尔兴奋地推了推身旁的枳娅,“枳娅,你听懂了神的意思了没有,神一定是要帮我们赶走异族,彻底赶走,永远赶走!哈哈哈,神一定会帮我们的!”
他们真的是受够了,多少年来,只能偏居一偶,进入迷雾森林就战战兢兢的,没到异族之战的时候,就会有亲人朋友离去,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被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外来货给夺走。
几百年来,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把异族赶出他们的生活。
现在神都露面了,他们的延续了几百年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神高高站立,声音带着一道威压,传下来,
“我可以,让异族从你们的世界彻底消失。”
这句话一出,城墙上,和城内无数光幕前看着战况的广场中,气氛突然就变得火热起来,到处都是人民的欢呼和尖叫。
“但是,我需要我的子民们的血液。”
霍星朝站在虎兽的背上,目光淡淡地望向下方,
“神族,神女赐予你们荣耀,现在,是你们该站出来庇护百姓的时候了。”
......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就刺向城墙高处站着的神族身上。
......他们不是没有被这样看过。
以往好多好多年,他们作为神殿的最高掌权者,一直都是站在最前方享受万众瞩目的人。
可是今天,这些目光,就好像亿万道针,密密地扎到他们身上。
生疼。
他们甚至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反抗?
根本不可能。
当初神兽刚生产完,身体孱弱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直接出手,而是等她昏迷了之后,才偷偷把她封入阵内。
而今,她出来了,满身的怒气与暴风,他么就算是联手,也打不过她。
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一只小崽子。
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不反抗?
那也是死路一条!
神族几个人还静默着,久久不能言,底下的其他贵族和平民奴隶们却怒了。
一道道质疑声不断地响起。
“神族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不愿意出手?凭什么?神给了他们那么多,他们为什么不遵守神典?”
“神族究竟在干什么?平时讲道说义,怎么到关键时刻就变成胆小鬼了?!”
......
他们尊敬神族,信赖神族。
但是他们崇敬神,信仰神。
在神面前,神族只不过是卑微的世间人而已,居然还想为了一己私欲违抗神的旨意,他们凭什么?
看着下方义愤填膺的百姓,虎兽长吼了一声,一挥爪子,直接把城墙最高处的十几个人挥到了天空。
霍星朝屈膝而坐,没有去看那些人脸上的惊恐和求饶,反而趁着母亲把他们一个个抓进天空中陡然出现的黑铁牢笼时,抽出体内的几滴精血。
等他掌心聚集成小小一团血液时,虎兽突然发现了他在做什么,仰头一啸,就想阻止他。
“母亲。”
少年的脸色苍白,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知道,我在蛋里的时候,父亲带我吞过极西活泉,我死不了。”
虎兽挥着银翅,长吼了好几声,越吼声音越大,犹如惊雷,响在高空,把一旁的神族震出了几口鲜血。
少年勾了勾唇,一抬手,那团血液就在天空散开,然后循环往复,突然围成一个巨大的圈,生生开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底下的人们看不出神在做什么,城外的异族却敏锐地感知到了。
它们纷纷尖叫,那叫声里含的不是惊恐与畏惧,而是欢欣和喜悦。
因为它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道口子里,是无数和它们一模一样的异族兽。
一只巨大的有翅异族兽,已经直接飞上天空,然后猛地钻进那道大口子里,发出欣悦的长啸声。
它这一举动,直接惊醒了两边的所有异族兽,无数飞翼从大口子里飞出来,然后提起地上不会飞的兽类,丢进大口子内。
城内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有些诧异。
而后渐渐的,有些人明白了他们的神在干什么,叫了一声。
“神这是在送他们回家!”
......
是啊,几百年前,这些异族兽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开始还像其他的兽类一样生活,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开始和他们争夺领土与食物。
到现在,这样两城分隔的世界,已经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而现在,神要把它们都送回它们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没能看见异族覆灭,没能把这几百年的仇怨报复回去,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异族兽,人们还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个时候,除了神族自己的后裔,已经没有人注意到那只一起被丢进异界里的黑色牢笼,和牢笼里面的神族。
这么多年,异族杀了不少人类。但是人类反过来也杀了不少异族。
双方结的仇,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他们忙着回家,等回到家之后,看见这几个跟过来的人类,估计报复的方法有很多。
但是肯定弄不死他们。
因为那只黑色牢笼。
吸收了神兽的精血,就算百年不进食,也不会死亡。
在这只黑色牢笼里,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这么被囚禁在里面,就像当年被他们囚禁在城墙里的“神”。
至于霍星朝,他强行打开时空隧道,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燃烧的熊熊火焰。
这没办法,他虽然是神兽之子,但就算是神兽,也是是顺应这个世界规则而生的生物。
哪怕他母亲在这里开时空隧道,也一样要被火焰吞噬而亡。
时空隧道关上的时候,那场大火已经蔓延了一大片天空,剧烈到仿佛要把云都给烧尽。
虎兽绕着他一圈圈转,一声声吼,甚至迎来东海之水,试图浇灭这些火红的焰。
但是没有用。
火依然在烧,少年的身躯藏在火焰里,若隐若现,就像是画里神兆降临的华丽场景。
他的眼神很平静,眉宇间还有淡淡的笑意。
“母亲,你别担心,我死不了的。”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这震撼的一目,包括之前护着尔弥的人。
所以他们也就没有注意到,小姑娘一圈圈暴力拆下眼前的绷带,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明明眼睛刺痛,却还是死命睁大眼睛,顺着声音看向天空。
一开始,绷带解开,还是黑暗的。
但是后来,渐渐就有了光。
她努力睁着眼睛,努力擦干不停流下来的眼睛。
第一次,她看见了这个世界的色彩。
天空的颜色很美,太阳的颜色也很美,一切曾经的黑白都变得瑰丽起来,美的不可思议。
然后,就是火焰里的少年。
少年偏过头,闭目之前,最后看了看底下的城墙。
小姑娘正仰着头,满脸的眼泪,张着嘴,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神说,
“尔弥,你要听话一点。”
.....
然后火焰忽的热烈起来,满目都是炙热的红。
又忽的消失,天空中曾经的火红顷刻褪去,落下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婴儿。
虎兽飞过去,接住那只小婴儿,发出悲怆的呜咽。
小婴儿迷茫地睁开眼睛,充满了疑惑。
霍星朝不会死,她一早就知道。
但是不死,并不代表完好无损。只不过是因为活泉的作用,免去轮回从头再来一遍而已。
他褪去了神的血液,烧尽了自己的记忆和曾经,现在的霍星朝,只不过就是普通的人类幼儿而已。
虎兽低头,在他脸上蹭了蹭,然后低头,带着他飞向远方。
......
这个世界上。
除了伊莎和周校长,大概没有人知道。
在霍星朝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尔弥看见的是他曾经看见的世界。
而他看见的,是尔弥曾经看见的世界。
黑白与五彩,在那一刻,都是瑰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