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转眼间,霍星朝已经十八岁了。
一九七八年,他今年刚好高三。
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们整所高中的氛围就变了。
霍星朝敏锐地注意到,许多同学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
就连最吊儿郎当的那几个,也开始在气氛的渲染下通宵达旦地学习。
他们想,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万一就考上了呢!
学校也是,高三一个月,组织了整整三次模拟考。
似乎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包括校领导,都陷入了这陡然传来的改革变动之中。
一阵兵荒马乱。
其实,不仅仅是高中的在读生,恢复高考的影响范围,还包括了许多曾经或为了理想,或迫于规定,而下乡的知识青年们。
霍辰阳就托人带来了消息,说这一年的高考,他也要参加。
消息还是江奶奶进城来说的。
带完话之后,她顿了顿,老半天,才颇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霍母,能不能帮忙再弄点麦乳精。
......
因为江家的三儿媳又怀孕了,这次生下来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
可把江奶奶给乐坏了,就想带点营养品给儿媳妇补补,这样奶水也足一些。
以前,她根本不用主动开口要,因为霍母给何念的麦乳精可不少。
不过现在嘛......
这么些年,自从霍星朝上次跟着去了一趟沙坪村之后,霍母也终于发现了,自己对于这位面慈带笑的老太太,确实是过于信任。
虽说人家不一定就是那等作奸犯科的坏人,但是人活在世上,谁有没有个私心呢。
何念何易才是这么点大的孩子,霍母不敢冒这点私心的险。
好在后来,何念也上初中了。
沙坪村没有初中,她念的是镇上的学校,离县里也近。
霍母就经常把东西直接送到她学校去,何念初中住校,吃住一应不需要江家,就算是周末回村,也是住在自己父母留下来的房子。
至于何易的伙食费,她算着量,每周会多给一点,然后再额外给一些钱票,算作他们帮忙的补偿。
至于多给的那些,究竟是真的到她弟弟嘴里,还是被江家人自己吃了,她并不在意。
何易虽然身体弱,但内里其实是个活泼又大胆的孩子。
江奶奶也好,江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好,有没有欺负他,平时吃不吃得饱,他每次等到姐姐放学回家的时候,都会叽叽喳喳地学给姐姐听。
起码目前来看,江家人还是没有亏待他的,甚至还把他照顾的挺精心。
何念当年收到的打击,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一点。
可是......
“何小念,你千万不要觉得是自己欠了他们。你给了钱又借了房的!就当是出钱给何易雇了一个奶娘,知道不?”
霍星朝给何念写信的时候,怕她一个小姑娘又被蛊惑了,简直就是隔三差五就要提一遭。
他这个人惯会说道。
之前期末最后一次考试考完,何念去县城里看霍爷爷,就被霍母留下来吃午饭,离开的时候,是霍星朝送她到路口的。
何念很感激霍家的人。
不管是霍爷爷,还是霍叔叔霍阿姨,甚至是霍星朝也好,他们对她都是发自内心的好。
所以她上车之前,看着自己手里又被硬塞进来的大包小包的吃食和布料用品,想到这么些年,一直是霍家在供她和弟弟长大。
平时的衣食住行,上学的纸笔费用。
样样都考虑到了。
她诚挚地跟霍星朝鞠了个躬。
“霍哥哥,真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和何易的照顾,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一定会报答你们。”
霍星朝侧身避过了这一鞠躬。
挑了挑眉,扯着小姑娘的衣领把她提溜到路边,
然后叹了口气,神神秘秘地靠近她,
“何小念,你不懂,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你。”
何念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这么笨呢。”
少年一脸的嫌弃,“我不是跟你说了,当初是你爷爷救了我爷爷的命嘛。”
“你想,要是你爷爷没有救我爷爷,我爸就没有了爹,没有了爹,我爸就成不了四级工,成不了四级工,他就娶不了我妈。娶不到我妈,就没有霍辰阳跟我。”
他扬扬眉,
“你看,要不是你爷爷舍命相救,我们全家就都完蛋了。”
“但是你爷爷和你爸爸妈妈就只留下了你们两个小屁孩,何小念,你自己说,我们是不是就只能感谢你了?”
......
一段话,中间就没有空隙的时候,一句接着一句,乍一听上去特别有逻辑。
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老半天说不出反驳的道理,绞尽脑汁,最后冒出来一句,
“可是,可是怎么能这么说呢......”
“怎么不能这么说。”
他竖起眉毛,一把拉着她往牛车那里走,“我说你一个小孩,脑子又不聪明,成天想那么多干啥。”
“你跟着聪明人走不就行了,难不成我还会害自己啊。”
“行了,赶紧回家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我告诉你何小念,你少在那里自己瞎琢磨,有空多读书,小孩子想太多容易长白头发知不知道!”
.....
何念被他推着上了牛车,看着少年严肃中带点恐吓的样子,怔了怔,到底还是笑起来。
她冲他挥挥手。
“我记住了,霍哥哥,再见。”
霍星朝双手插兜,应了一声,潇洒地挥了挥手。
牛甩了甩尾巴,车轱辘慢慢往前滚去。
......
自从霍星朝第一次给何念送信纸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写信交流。
随着感应星显示的星光值,从一开始的百分之零,到现在的百分之四十。
何念的钢笔字,也从一开始的软绵绵没有形,到现在笔锋跟霍星朝越来越像。
明明一个脾气和善的小姑娘,写出来的字却潇洒张扬,不羁的很,活脱脱第二个霍星朝。
要是不太熟悉的人看见了他们的信,一封字字霸道,一封脾气软和。
——但几乎一模一样的字形,简直就像一个大型精分现场。
说来也奇怪。
明明何念的未婚夫是霍辰阳,但是这几年,她反倒对霍星朝更加亲近一些。
每次看见霍辰阳这个未婚夫,生疏礼貌的很,甚至是能躲就躲。
而霍辰阳,他也不在意。
因为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尾巴。
笑容灿烂,朝气蓬勃——乐观爽朗的就像个小太阳的江霞霞。
......
霍星朝和何念的通信,除了他们两个,大家都不太知道。
但霍辰阳和江霞霞的亲近,同在一个村的人都看得见。尤其是江奶奶,她的心里一清二楚。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是要出事的。
但是她对自己说。
现在这个时代讲究自由恋爱,反对封建糟粕这可是主席说过的话。
她不能,也不应该去阻止年轻人们的自由的感情。
——她这么劝说自己。
可真正的理由,其实隐藏在她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翻的角落。
经年累月。
然后养成越来越庞大的**。
......
霍辰阳和江霞霞之间,果然出事了。
就在高考之后的这个暑假。
霍辰阳早年下乡,本来成绩也不算特别突出,又这么多年没有怎么接触课本知识。
临时抱佛脚,最后果然还是落了榜。
倒是霍星朝,自从初二开始,成绩就一直不错。
今年是恢复高考第二年,他一参加,就考了个省状元。现在已经确定被京大录取。
霍父霍母一方面为小儿子高兴骄傲,一方面又害怕伤害大儿子的心,
于是最后就低调地请了相熟的工友和邻居们,在家里摆了一桌席,就算是庆祝过了。
霍辰阳在高考之后就回了城。
他虽然因为自己落榜而心情低落,但是弟弟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他还是为他高兴的。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他努力露出笑容。
向霍星朝敬酒,
“来,星朝,哥敬你,祝你今后学业顺利。”
霍星朝跟他碰了一个杯,安慰他,
“哥,你别想太多,今年有了经验,明年就考上了。”
霍辰阳笑笑,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以后不打算高考了。”
......
“我这回的分数,其实差的不小,而且我不像星朝你,从小就没有读书的天赋。我想着,今年年过完我就去找份工,也好早点养家。”
霍母皱了皱眉头,“家里好得很,我和你爸都还干的动,哪里就需要你养了。”
“......”
霍辰阳动了动嘴唇。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顿住了。
“这样吧。”
这会儿客人都已经走完,霍父抿着一小杯酒。
沉思一会,下了决定,
“我车间的老杨刚好退下来,孩子今年呢,要去上大学。”
“明天咱们带份礼,去问问他空下来的位置能不能留给你。老杨跟我关系不错,我想,应该是能答应的。”
霍母赞同地点点头,
“这样也行,刚好秀娟送过来两瓶酒,你明天给带过去。”
......
正如霍父所说,老杨很爽快地就同意下来。
他和霍忠刚大半辈子工友,本来关系就很好。
再加上老年得子,夫妻太过宠溺,把唯一的儿子宠的长歪了。后来,还是逐渐跟霍星朝玩在一起,现在才考上了大学。
他们夫妇承这份情,在听说老霍想给大儿子谋个车间位置之后,还没等他说几句话,直接就同意了。
但是就在一切都稳定了下来,霍星朝去往首都的行李都收拾妥善,只等着后天的火车的时候。
霍辰阳出事了。
他把霍爷爷气的高血压发作。
霍父接到消息时,人已经在医院里。
他在车间接到电话,面色阴沉,匆匆赶回家,拿起根擀面杖就往外走,把霍星朝吓了一跳。
“爸,你干啥啊这是?”
霍父气势汹汹,声音雄浑又带着沉沉的怒意,
“我去打死那个逆子!”
“......”
霍星朝塞下嘴里的粽子,连忙跟上去,
“爸,爸,你别冲动,你把我哥打残了,医药费也还是要你付的呀!”